骏马狂奔, 马蹄卷起风沙飞扬起来。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骑在马上,手持缰绳, 甩着马鞭, 一前一后往前狂奔。直到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大人才停下来,然后遥望着前面的一块石碑。
孟承雍骑得比孟季廷要慢一些, 过了一会追上来, 看着身侧的父亲,唤了一声:“爹爹。”
孟季廷指了指前面的石碑, 问孟承雍道:“看到前面那块石碑了吗?”
孟承雍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一望无遗的风沙之地,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却立起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上书“大燕国境,犯者必诛。”
孟承雍点了点头:“看到了。”
孟季廷道:“那是大燕与西梁的国界,也是孟家在雍州世代守护的地方。”
孟承雍看着那块巨大石碑,心情突然感觉有些澎湃起来,他心中升起了强烈的凌云壮志。
孟季廷又问道:“雍儿,知道孟家真正的家底在哪里吗?”
孟承雍摇了摇头, 但他又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于是又点了点头。
孟季廷继续道:“孟家的真正的家底不是爵位, 而是这里。孟家上百年来, 世世代代, 都守护着这个地方, 领着万千将士挡在这条边境线之前, 不让外族的铁骑踏进大燕一步, 也不让这块石碑往里挪进一寸, 守护大燕的千万百姓, 守护这万里江山。”
“这个地方, 给孟家带来荣耀、权势和富贵,可同样的,也是孟家的必须扛起来的责任。”
“雍儿,爹爹以后把这里交给你,你能守护好他吗?就像孟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守护西境,哪怕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孟承雍目视这长长的边境线,目光坚毅,他对孟季廷道:“能!”
“爹爹,我能!”
孟季廷对他笑了起来,脸上高兴。
“记住了,不能让这块石碑往里挪动一寸。”
孟承雍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等我有能力了,我把这石碑往外推一推。”
孟季廷听得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我等着看我的儿子以后究竟会成长成多大的能耐。”
两人坐在马背上,又看了那石碑一眼。最后孟季廷又道:“走吧,爹爹带着你沿着这条边境线走一遍。”
父子两人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府中,回来时,孟承雍整个眼睛都在发亮。
他跟青槿描述起了那块石碑,还有那里广阔无垠的土地,顺便表达了一番自己的豪情壮志。
孟毓心听着也激动起来,对孟承雍道:“以后,我帮你一起守护这里。”
孟承雍对她道:“你是个女孩子,哪有女孩上战场的。要是男人连家国都守护不了,还要女孩子上场杀敌,那男人多没用,你以后有哥哥保护你。”
孟毓心不服气道:“谁要你保护了,谁说女孩子就不能上战场了。”
“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孩子上战场的。”
“从前没有,不代表就是对的。”
“那也不代表就是错的,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女人,而不是让女人保护男人。”
孟毓心见说不过他,转头向父亲寻求支持,指着孟承雍道:“爹爹,你看他。”
孟季廷笑了起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脑袋,道:“好了好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的确不适合女孩子。你喜欢舞刀弄枪,就在家里玩一玩,学一点东西以后在外面也能防身。但打仗这种事情,就交给爹爹和你的兄弟们。”
孟毓心见从爹爹这里也得不到支持,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孟承业这时跑上前来,抱着着孟承雍的手臂道:“我呢我呢,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帮你。”
孟承雍笑了起来,捧起了他的脑袋,道:“好,等你长大了,你帮哥哥,我们一起守护这里。”
晚上,青槿跟孟季廷说起了董氏的事情,对他道:“我明日想去看看这位董嫂子。”
孟季廷道:“想去就去吧,她好像还怀着身孕,你给她多带些补品。老张一把年纪了,从前一直也没有娶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体己人,又终于有了孩子,多照顾些他内人也是应当的。”
青槿点了点头,第二日按照秦嫂子给她的地址,然后去了张尉和董氏居住的地方。
张家距离指挥使府隔了两条街,不算远,附近周围居住的也都是一些军户。其他的宅子都是大门敞开,有小孩在门前追逐玩闹,三三两两的女人凑在一起拉着家常。唯有张家的宅子大门紧闭,显得与其他人家格格不入。
青槿的马车停在门口,青槿由墨玉扶着下来时,远处正站着磕着瓜子的两个妇人脸上有些惊讶,道:“那不是指挥使大人的夫人吗?她怎么会去张家的宅子。”
“她怕是不知道里面住的女人是什么出身,不然怎么会去。”
“那我们要不要上前去提醒一下夫人?”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结果青槿已经领着墨玉敲开了张家宅子的大门,小丫鬟开了门,看到青槿有些惊吓,连忙让开将青槿请了进来。
屋子里面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是谁呀?”
接着一个捧着肚子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未施粉黛,但却长得极漂亮,身上自带着一股清艳的风情。
她看见青槿,脸上大为惊讶。她虽然没有见过青槿,却猜出了青槿的身份。
青槿看着她笑道:“这位便是董嫂子吧?我听说您怀孕了,我来看看您。”
董氏对她屈了屈膝,行了一礼,唤道:“夫人。”
青槿连忙上前,双手将她扶了起来,道:“您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就不要计较礼数了。”
董氏看着她扶着她手臂的手,愣了一下。她知道因为她的出身,许多人是嫌弃她,连碰她都觉得脏。
她怕青槿嫌弃,连忙将主动将自己的双手拿开,然后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做什么,连忙对青槿道:“夫人快请进来。”
说着又对屋里唯一的丫鬟道:“小青,快上茶。”
青槿一走进门,就闻到了里面一股清香,像是水果的清冽香,十分好闻。屋里面虽然简陋,但却布置的十分清雅。屋子中央一张大桌子,上面放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小火炉。
青槿问道:“嫂子是在调香?”
董氏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下,道:“我平日没什么事做,打发一下时间。”
说着连忙上前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整理了起来,墨玉见了,将手里带来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上前去跟她一起整理,然后董氏才请了青槿坐下,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亲手奉给青槿。
青槿把茶盏接过放到桌子上,然后伸手拉了她一起坐下,道:“嫂子快别忙,原本是我来看您的,别反倒是让您忙着招呼我。”
说着闻着这屋里的清香味,又笑着对她道:“没想到嫂子还有这一手手艺,这香味真好闻。”
董氏浅笑道:“从前在……”顿了顿,又接着往下道:“从前跟着一个姐姐学的。”
青槿想起她的出身,明白这手艺的来处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于是也不多说,只是提醒了一句道:“嫂子现在怀着身孕,有些香料是闻不得的,嫂子还是注意些的好。”
董氏含笑道:“我知道,我现在调的这些香都是对孩子没有妨害的。”
说着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来得艰难,她自己也十分小心。
青槿又看着她鼓起来的肚子,问道:“嫂子这肚子几个月了?”
“六个月多月,大约十一月生产。”
青槿有些意外,她看她肚子如此显怀,还以为有八九个月大,将是要生了。
董氏话不多,于是青槿主动拉着董氏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跟董氏说了一些怀孕生产时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她送来的那些补品,告诉她要怎么吃。
董氏十分认真的听了,偶尔还会问上两句。
青槿离开的时候,董氏送了她一盒她自己调的香,有些小心翼翼的道:“这是我自己调的香,夫人若是……若是不嫌弃,可以带回去放在屋子里,不用点,直接把盖子打开,香味就会散出来,可以安神。”
青槿看她调的香不像普通的香是粉末状,而是膏状,将盖子打开,里面杂合了多种水果花卉的清香瞬间就扑鼻而来。
青槿笑着对她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多谢嫂子了。”
董氏也缓缓的笑了起来,真心实意的笑着,还有些许的感激。
青槿回到府中时,孟季廷也已经回来了。身边还有张尉、孙玉庆、薛革几人,围在孟季廷的身边,像是在谈论军务。
见到青槿回来,张尉等人和青槿打了声招呼。
青槿见他们站着,笑着问道:“几位大哥怎么都站着,为何不坐着说话,我让人给你们上茶和点心。”
孟季廷看见她回来,含笑问她道:“你这是打哪儿回来?”
青槿道:“爷忘了,我昨天跟你说过了,我今天去看望董嫂子。”
张尉闻言脸上惊讶,他是知道大家都不怎么愿意跟董氏说话和交往的,听到青槿亲自去探望,脸上不由露出感激之色,真心实意的道:“夫人,谢谢您。”
“张大哥真是说的见外话,我不过是去看看嫂子而已,且我和嫂子挺投缘的。”
说着拿出董氏送给她的香,在手上晃了晃,献宝似的又跟孟季廷道:“嫂子还送了我一盒香。”
青槿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先回了屋子,换了一身衣裳后,再出来时墨玉已经给他们上好了茶点。
他们谈的是军务,但也并未避着他们,青槿听了一会,听到好像是说到招兵的事情。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不满的声音:“我打得过你们大部分人,我要参军,你们凭什么不招录我,我找大人说理去。”
跟着,她身边又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姑姑,你是女人,你参什么军。要说去说理,我才应该说理,我是男人,凭什么不招我啊。”
青槿循着声音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女的穿一身青色的男装,头上扎着高马尾,手上拿着一把剑,作男儿打扮,看起来年约二十岁左右。小的那个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与身侧的女子长得有些相像。
女子进来后,直接“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剑重重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叉着腰对孟季廷道:“我要参军,大人,凭什么我不能去?”
青槿不知来人的身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孟季廷于是跟青槿介绍道:“她是秦嫂子的小姑子,单名一个茹字。”
又告诉她旁边站着的那个少年的身份:“那个则是秦嫂子的儿子,秦云。”
张尉见她直冲冲的闯进来,甚是没有规矩,于是教训她道:“阿茹,你太不懂事了,这是大人的府邸,你乱哄哄的叫什么,还不快先给大人和夫人行礼。”
那位叫秦茹的姑娘这才随意的给孟季庭拱了一下手,唤道“大人。”,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青槿,向她拱手抱拳,唤了一声:“夫人。”
跟着她又转过身去,对着孟季廷继续道:“大人,我的武艺并不比别人差,甚至更强,我一人就能抵普通的士兵十人,不,二十人,我还吃得少,我也不要饷银,让我入军中这么合算的买卖,你怎么就要拒绝呢。”
青槿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尉对青槿道:“夫人别介意,阿茹的父兄早年全部战死沙场,那时她年纪还小,军中的兄伯难免会怜悯她,惯着她一些,性子有些横冲直撞。”
薛革则笑着对秦茹道:“秦妹子,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天天闹着要参军做什么。若我记得不错,你今年都二十多了吧,再不嫁人年纪都耽搁了。自来就没有女人参军的,没有这样的例子。”
秦茹不服气道:“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参军,要论武艺我比军中的大部分人都好,上战场杀敌难道不是以实力来论。以前没有女人参军的例子,那从我开始就做第一个不就行了。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相信我会比很多男人都能做得好。”
孟季廷道:“不行!”
跟着张尉、薛革几人也轮流劝她,用的理由也都是“从来没有让女人上战场的道理”、“保家卫国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做”、“你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之类的。
秦茹见说不通她们,脸都气得红了,瞪着她们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瞧不起女人!”
说完跺着脚,转身气冲冲的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随他一起进来的秦云对孟季廷道:“那我呢,我呢,姑姑是女人不能参军,我是男人,凭什么不让我去。”
“你?”孟季廷看了他一眼,道:“等你长大了,娶上一房妻子,先生三四个儿子再说。”
这是秦家仅剩下的独苗苗,孟季廷自然不会同意让他进军中,就是秦嫂子也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