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新年至,大周上下热闹欢腾。自除夕夜便一家团聚,上下厚飨,酒水中加花椒,饭毕家人齐聚守夜,直到第二日鸡鸣,新年至。
除夕那夜,明贤也随父母、兄长饮了花椒酒。明星、明玉、明珠同列席。府中上下一片喜气,贺兰新着重赏了几位公子姑娘身边的人,卢氏赏了赵姨娘同室分席用饭,以及新鲜衣料首饰,明星将出阁,卢氏不会亏待了她的生母。滕氏也跟着沾喜气,贺兰新压根没想到要她上桌,卢氏赏了除夕饭菜送去她屋里,并添置了两套新衣。
容修读书刻苦,明贤许久未得与他一处。屋里温暖的热气与酒意熏着,明贤有了些困意,看向容修与阿耶说完话后,自斟自饮,难得怡然。仿佛此刻他们身处璧月小筑,一个没有入学国子监,一个还未被议论婚嫁,甚至连小俊都还没有。“大哥哥,你开心吗?”明贤悄声问。容修笑了,半分隐饰都无:“我等着明日给监学拜礼后,跟你一道看傩戏呢。”
明贤的簪花松了,一绺秀发松散将堕,贴身的凌霄却没有反应。阿覃循着凌霄的目光看去,正见大公子手上的杯中酒在烛光下闪耀,好似他此刻的笑容,无比粲然。阿覃为明贤扶正发,手肘不动声色地凑到凌霄身上。今日除夕,她仿佛也饮酒沉醉。
元正之日,贺兰新一早出门朝拜,给天子贺新年,之后便要去访恩师、长官。明贤打扮好,亲自去给明玉梳头。镜中姐妹二人如并蒂花,芙蓉秀脸都带着笑意。“等过两日大姐姐来就好了,她生了孩子后身子不大好。要不我真想每月都去找她。”明贤忽然想起从前大姐明月还在家时,也是这么为自己梳头,只是明月的手比自己更巧,心思也更细。
谢家应邀来的只有秀端和则弘。则弘早压抑不住惊喜,他被看着上学好久不曾出来玩了。这次来贺兰府,亭台花园设置极佳,冬日里也并不凄清。则弘才与秀端耳语“六嫂比上次我见时更漂亮了”,便被秀端狠狠拧了下胳膊,顿时想起在家时六哥的吩咐,规规矩矩地与卢氏行了礼,再与容修、明贤等见礼,嘴上不敢打趣什么“小六嫂子”。则灵没来,明贤面色不变,客气招呼众人入席。等开锣宣示安静,傩戏即将上场,她才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新年之日,则灵一定很忙,说不定比阿耶还忙,他不来才是正常。
初上场的演员是个男孩,扮相十分夺目。明贤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把滕氏的侄子送去了东山院,年龄与这群演员相仿,不知大哥哥后来怎么处置,自己还没问。男女分坐,明贤悄悄对阿覃道:“之后提醒我去找大哥哥。”一场傩戏,明贤又要忙着与秀端交头接耳,又要给明玉解说戏中曲折。直到最后散场,未成年的伶人排了两行,说了好些吉祥话,卢氏心悦,大手一挥:“赏!”
之后倡优献福,几位高大成年的伶人戴着面具,走向座上几位主任与宾客,献上写着“福”、“寿”、“喜”、“禄”之类大字的红纸轴。不知何时,伶人群里混进了一个方才不在的伶人,无人发现。看着一位伶人向自己走来,他的面具滑稽又吓人,明贤莞尔。可是等他走近,隔着那张面具,伶人的眼睛让明贤起了疑,怎么毫不回避一直盯着自己看?等明贤察询的眼光递去,那双面具后的人仿佛在笑。他的身形也叫人熟悉。明贤像被人电了下,猜到了那双笑眼的主人,却不敢确定。
他双手呈上红轴,明贤自己不曾发现面上的羞涩,与他对视。他随伶人们弓着腰倒退离开后,秀端与明玉都在欢喜地展开自己的红轴,看上头的喜字。秀端一看:“我是‘福喜双全’!你们呢?”明贤藏在手心里的红轴不敢看,笑道:“我是‘新岁如意’。”之后便去给明玉看她的。
“三姐姐,你的心跳得好快啊!”明玉童言无忌,明贤不知如何掩饰,冬日户外,不暖手也不觉得冷了。
宵禁森严,元正之日夜里却解禁开市。未婚的姑娘却不敢轻易去凑热闹。秀端早早告辞回家,容修与则弘则相约要上街市看看。容修临去前还嘱咐明贤:“你别难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给你买回来。”明贤不禁捂唇笑他:“大哥哥还以为我是明玉这个岁数?”
则弘一人抱着柱子,只感叹眼前这对好兄妹如此情深,一想到自己家里六哥和七姐姐,一个天天压着他背书,一个天天对他非打即骂,他恨不与边上才齐自己肚脐眼儿高的明玉妹妹换了身份。转念一下想,若自己是可爱听话的明玉,还得被秀端那个臭丫头抱在怀里揉脸亲额面,还不如被她结实打几下。
明贤看这个傻小子打了个哆嗦,还以为他冷,交代人找了披风给祥麟披上才走。则弘嫌一人骑马又冷又无聊,来时与秀端一道坐车,此时又跑去和容修蹭车。容修正被推上马车,则弘缩了缩冰块一样的鼻子,庆幸明贤给自己了见外披,随口问容修道:“伯攸哥哥,你说当初谢家这么多儿郎,三姑娘怎么没嫁我呀?我与她年岁相仿,六哥比她还要老一头……”
容修对此震惊之余无言以复,则弘看到四轮车上容修背影僵在原地,越过小厮,上手打算帮他。不料则弘才掀起车帘,眼前居然安然坐着一早出门办事的六哥谢则灵。则弘一脸黑线,容修看了看下身,知道自己逃不走,又想了想若是则灵要一脚踢开则弘,车身宽敞应该不会误伤自己,便放下心来。
则弘咽了咽口水:“六哥,六哥安!你,你何时来的?”容修竟有几分幸灾乐祸:“他早在此等候你我多时。”
则灵面上忽然浮现慈祥笑脸:“祥麟,你年纪轻,血气方刚,身子强健,就留在前头牵马引车吧。我与伯攸都老了,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跟着,你正好把马夫换回家,留两个小厮跟着就是。”
则弘心下叫苦不迭,却不敢多嘴,只盼着容修能打圆场给自己求情,嗫嚅道:“六哥不要啊!衣薄天寒,伯攸哥哥——”容修也跟着一脸纯朴笑意,客气道:“有劳祥麟了!”
车内只剩容修与则灵,二人听着外头则弘一边哼唧一边驾马。容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则灵也低头笑了。这样的时光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只是那时在他二人面前吃瘪的是十一郎。则燕的脑子却是比则弘机灵许多。想到这里,则灵笑意更深。
容修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与则灵衣袂相联。二人比邻而坐,从无嫌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