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不是陪阿耶用饭去了吗?”明贤裹着滚毛边的斗篷进屋,如个包裹紧实的瓷娃娃,惹人怜爱。
容修招手让她走近来烤火,笑问:“怎么三姑娘来了,都没人告诉我一声?”明贤道:“难道还是王母娘娘的銮驾要你去迎吗?我正问哥哥呢,阿耶送走了大伯,请你去用饭,你怎么还在东山院?”
容修亲手给明贤煎茶,道:“又不是逢年过节,难得能与父亲同桌吃饭,我受宠若惊,便辞了。”明贤靠近他坐下,道:“怎么就受宠若惊了?你与他是父子——”“说来,你倒是很少来东山院了。”容修忽然转了话头。
明贤的思绪不知飞到哪儿了,沉默了小会儿,问道:“我若嫁给元辛哥哥,你会不高兴吗?”她眼儿明亮如夜空繁星,倒让容修不知道她是期待自己的回答还是早已有了答案。容修笑道:“你的姻缘哪里要顾我高不高兴?何况两姓之好已结,开春便要下通婚书了,你别乱想。”
“那你的姻缘呢?”
容修闻言一笑:“原来你来是为了这事儿。我对这事没有什么念头,这话当真,不是拿来搪塞父亲的。”明贤皱眉:“怎么会没念头呢?喜欢没有,讨厌也没有吗?”
容修目光毫无波澜:“没有,一点也没有。若说喜欢或者厌恶,只凭一张纸上的假人,与大伯空口翻张出的那些话,都没有意义。大妮,我不骗你,我的喜欢好不重要,我的厌恶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他看向明贤,明贤双眼如繁星,他的眼如黑夜。“何况我的婚事,喜欢与否从来不是最要紧。对诸多人来说,都是一样的。若谢则灵真心喜欢你,你也因此乐意嫁给她,大妮,这是你的福气。”
明贤去了卢氏那儿,要得宋氏的画像看。画像上是个模样标准的女子,眉目温顺,明贤叹道:“诗书之家的女儿,似乎缺了点主母的威严。”曹嬷嬷送上茶来,卢氏接了茶道:“还说是诗书之家的女儿呢,你大伯说得千好万好,可你阿耶私下着人去打听,这宋氏姐妹大字不识一个,日后管家看账都费劲。”
见卢氏不甚满意,明贤反而心松了几分,笑道:“要说这样的事,本不该是大伯亲自上门来同阿耶说的。只怕也是大伯与伯母心知这位外侄女人才不甚高明,怕伯母来同阿娘说了被拒挂不住面子,大伯才亲自来的。”卢氏瘪了瘪嘴:“管他谁来说,我都不喜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就要配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明贤抓了把果子放在面前,笑道:“小门小户?外祖家自然是大户,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出生四大族啊,何况宋氏还是秀才之后。”卢氏意乱,道:“我是真看不上。让你阿耶先拒了吧,开春办完你的及笄再说。”她伸出手摸着明贤的手,道:“我儿这回是真长大了,阿娘一定给你好好办。”
明贤难得顽皮道:“我看阿耶是越来越乐意听阿娘的话了。”卢氏听得外头小厮搬弄的声音,连忙打发曹嬷嬷出去看看:“小俊正睡觉呢,怎么作得恁吵?”明贤微笑:“阿娘慈心。”
卢氏低头笑了笑,有几分不好意思,道:“还是你这个做姐姐的妥帖。当初若不是你来劝,我哪里会收下小俊?这孩子真是与我有缘的。”明贤问道:“滕氏可常来请安?”卢氏摇了摇头:“赵姨娘那儿,明星常病着,时常要滕氏陪着看护,因此也一直忙着没给滕氏挪院。我是不操心的,她们若有什么私下的算计,且算计她们的去。”
话说贺兰靳来贺兰新府里给外侄女提亲,许久没有动静,大概也明了堂弟一家的心思。这日他又登门拜访,还带了一只鹿和三壶酒。贺兰新面带笑意迎他进屋:“阿兄客气了!”
二人一番寒暄坐下,贺兰新命人去炙肉温酒,又唤人取了雪水来煎茶。
“可见你我兄弟,我想着你,你也想着我的。”贺兰靳笑道。他一贯笑脸对人,行商久了,自来熟的本事与那一套花花说辞也是十分厉害。贺兰新笑回:“自然,自然。”
贺兰靳坦诚状道:“是为兄的不是。本来以为贤侄如今读书,理应配个书香世家的女儿。可却忘了伯攸他出身贵重,未来的媳妇也不该是小门小户出生的。”贺兰新道:“他这小辈,在阿兄面前,哪里谈得什么贵重?阿兄的外侄女,又怎会是小门小户的?只是这痴儿早前不学好,如今一心扑在读书上,半分迎亲的心思都没有。不然我与贱内也是十分乐意与阿嫂外家联姻通亲呐,只是贱内身子一直不好,我又是个不管事的,若不等那痴儿把书学好,自己有心,我夫妇二人实在难得置办。总之阿兄心疼他的这份心,那痴儿是知的。”
贺兰靳抚须,责怪道:“伯攸再大,再不合你心意,这儿女婚事,定是要你做主的。你怎么恁说?伯攸可不小了。”贺兰新推锅不成,于是索性笑着连连点头:“是,是,是,阿兄教训得是。等忙过这段年关,我一定让贱内求个媒婆子,擦亮了眼睛,好好给他觅一觅夫人。”
贺兰靳夫妇本来觉得贺兰容修不过是个残废,如今有了容德,日后更不可能继承族长,这样的小子凭什么配不上他家外侄女?自己更是大哥,指挥侄子的婚事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他愿意摆大哥的谱,却没人领他的情。
贺兰靳又道:“伯攸是长子,他的婚事你要慎重些自然也没事。可是你三姑娘都要嫁了,二姑娘怎么还没着落?”贺兰新作势皱眉道:“愚弟福薄,这二姑娘是个身子骨轻的,如今还养在药罐儿里,一心悬着她的病势,又有她一个未婚的大哥哥在上头,便没多心为她找个好婆家。”
贺兰靳饮了口茶,幽幽道:“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那是户新秀之家的公子,家世好,人嘛也是个好人才。”贺兰新双眼一亮,问道:“哦?不知是哪户?可是长安城中人家?”
“太祖五世从孙之婿,黄门侍郎林筱之大人之二子林观游,年二十又五。”
贺兰新听了当真是动了心思的,这二女儿体弱多病又是庶出,因赵姨娘抚养不曾记在嫡室名下,日后若因病拖久,年岁一大,再找好婆家便难了。这个林家也算是沾着皇亲,林筱之与扬州参军屈康鲁河交好,二人近年颇得皇上青睐。贺兰新一番思量,只怕贺兰靳话只说了一半,便问:“这位二公子,可有婚约?”
贺兰靳笑答:“不曾。”
“可有妻房?”
“不曾?”
“年过弱冠,一无妻房,二无婚约,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