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要赶早,阿雪起床晚了,早膳只能在马车上用。
萧奶娘打开粉彩蝶戏牡丹双层保暖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盏牛乳炖燕窝,一碟红枣核桃糕,还有一碟枸杞百合酥。
她正打算喂阿雪,阿雪却要自己吃,萧奶娘拗不过她,只好叮嘱道:“那郡主小心些,莫弄脏了衣裳。”
“我知道啦。”
阿雪依着角几,小心地用着燕窝粥,那文静用膳的模样,倒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朝阳公主见了微微一笑,嘱咐马车走平稳些。
阿雪用过早膳后,单生见妻子心情不错,便提出明儿想带阿雪去北郊打猎。
阿雪一听眼睛一亮,朝阳公主却是皱了眉,不同意阿雪明日又告假,父女俩人连忙轮番上阵拍马屁,朝阳公主虽有些受用,但还是不肯松口。
这时,马车外响起单生贴身小厮常在的声音,“将军,前面是雍王府的马车,可要去打个招呼?”
单生听了,掀开车窗帘,见已出了朱雀大街,到城南了,笑道:“把我的马牵来,我去打声招呼。”
这个方向,估摸着也是去白马寺的。
马车还在慢悠悠地走着,单生出来,一个飞身就跃上了常在牵来的一匹高头大马。
约莫去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他敲了敲车壁,马车内的萧奶娘挽起半面帘子,朝阳公主眼眸一抬,看了过去。
单生骑在马上,俯下身来笑道:“巧了,他们也是去白马寺的,你们可要同车?”
朝阳公主寻思了下,见离白马寺还有一段距离,便同意了。
单生于是朝前面打了个手势,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靠路边停下。
雍王和百里扶风下了马车,单生也接了妻女过来,送她们上了雍王府的马车。
女眷们同车了,单生不想回自家马车坐着,便同雍王道:“咱们骑马‘护送’?”
雍王欣然颔首。
单生看向百里扶风,“贤侄可要一同骑马?”
百里扶风正犹疑着,雍王道:“不必了,今儿没带踏雪出来,旁的马怕他骑不惯。”
单生想起前阵子百里扶风击鞠时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脚踝,倒也理解,便问道:“你要上哪辆马车?”
他年纪尚幼,与女眷们同车倒也无碍。
百里扶风脸皮薄,不好回自家马车,便独自一人上了阿雪家的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后,雍王低声同单生解释道:“前阵子风儿击鞠的时候,不是摔了吗?他娘担心得紧,近期不大让他骑马。”
单生笑,“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伤算什么!”
雍王闻言,苦笑了一下,并无接话。
在教养子骑马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他的亲生儿子。
他的孩儿……是很喜欢马的。
他还记得,那孩子刚学会坐的时候,就喜欢让他抱着,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散着步……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已经能骑在小马驹的背上了,小身板坐得稳稳当当的。
而这个养子,许是幼时被欺负多了,胆子一直很小,一抱上马背就哭,生怕会掉下来,他手把手教了好几年,才在六岁时勉强学会了骑马。
想到这,雍王只觉得心酸不已,却无人可道。
雍王忽地想到,要不让徐南去找找与马相关的人?他儿子幼时那般喜欢马,长大后兴许当了个小马倌也不定,便是当个马奴也行,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了。
他别无所求,但求一家三口能生聚。
这么多年了,也不是没有过消息,而是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消息,但每次总是希望落空,可他还是得等,得找,因为他们夫妻俩,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孩子还没找回来。
前面雍王府的马车里,朝阳公主和阿雪一上去,雍王妃便欢喜地邀她们入坐,又朝阿雪招手道:“来,坐姨姨这里。”
阿雪开心地跑到雍王妃身旁坐下,亲密地依着她。
她好喜欢雍王妃,因为雍王妃生得实在是太美啦,感觉看多一眼心情都会变得好好!
雍王妃笑盈盈道:“早知你们今日也去白马寺,昨儿就该约了一起。”
朝阳公主笑道:“我平日也不大去上香,今儿去,也是想着给阿雪压压惊。”
“也是,”雍王妃赞同道,“求个心安。”
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阿雪挽着雍王妃的手臂,小声插话道:“姨姨,我爹娘说明日带我去打猎呢!”
朝阳公主闻言,瞥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拆台,“娘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阿雪撇着嘴,有些委屈地对雍王妃道:“我爹答应了,可是阿雪家里,是我娘说了算。”
雍王妃忍不住掩嘴一笑,“那你还得等你娘同意才行。”
阿雪拉着雍王妃,一双圆圆的杏眼水汪汪的,撒娇道:“姨姨,你们明天一起去吗?一起去的话,我娘说不定就同意了。”
雍王妃低笑道:“那得问问你百里伯伯,他明儿要上朝,若是下朝得早,兴许能和你们一起去。”
“那姨姨,你等下帮我问下伯伯好不好?”
阿雪知道,雍王最疼雍王妃了,只要雍王妃开了口,雍王爷就没有不答应的,就算是上着早朝,都会同圣人告假早退归来。
雍王妃笑,“那我帮你问问。”
阿雪心中偷着乐,心想着此事八成能成!
到了白马寺后,几人陆续下了马车,单生过来,乐呵呵地同阿雪道:“你百里伯伯说明日午后和我们一起去北郊打猎!”
朝阳公主闻言,看了父女俩一眼,眼神略带嫌弃。
这父女俩,曲线救国的心思倒是不谋而合。
阿雪吐了吐舌头,早知道她爹也这么聪明,那她就……不在她娘面前耍小聪明了!
单生突然被妻子嫌弃了,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朝阳公主懒得搭理他,雍王妃但笑不语,阿雪便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入寺后,朝阳公主在大雄宝殿给阿雪求了一道平安符,雍王妃则去拜了菩萨,而后两家人在外面的素荷亭歇息。
阿雪在素荷亭里呆了一会儿便呆不住了,借口让百里扶风带她出来玩,然后跑回大雄宝殿,诚心诚意地求了两道平安符。
百里扶风见她一副虔诚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问道:“阿雪妹妹,你这两道平安符要送给谁?”
阿雪眼珠子转了转,“给我爹娘的。”
她才不告诉他实情呢。
百里扶风想了想,“那我也求两道给我爹娘。”
阿雪一听不乐意了,他这个假儿子这么孝顺做什么,怎么不回去孝顺他那个亲娘呢!
不得不说,苏氏是个极有心机的人。
百里扶风是个软善的性子,这些年来,苏氏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以至于前世真相大白后,百里扶风对苏氏没有半点嫌弃,反而与她母子情深。
阿雪想起前世每次在苏氏那里受了气,百里扶风就只会让她忍忍忍,不免有些来气,她丢下一句话就跨出了宝殿高高的门槛,“那你在这里慢慢求吧,我回去找我爹娘了!”
百里扶风得了大人们的吩咐要照顾她,这会儿见她要走,也不敢留下,连忙追了上去,“阿雪妹妹,你慢点儿!”
素荷亭建在荷花池中,是一座八角攒尖重檐石亭,自前朝时便在了,斑驳的亭身,尤其古朴庄重。
阿雪沿着白玉石廊桥走回去,远远地便看见素荷亭里多了一些说笑的女眷。
为首的是一位贵妇人,约莫三十来岁,长脸,吊眼,高鼻梁,打扮得珠光宝气,但反而衬得五官有些平淡。
阿雪隐隐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入亭子后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梁王妃——她娘的死对头。
梁王妃和她娘一样,都是公主。
不同的是,梁王妃是北帝的亲妹妹,而她娘只是北帝的表妹。她娘是因为当年曾经单枪匹马入敌营盗兵符,救过北帝,有从龙之功,才被破例封为公主。
这梁王妃不知为何,还在闺中时就与她娘不对付,后来两人陆续出阁,一个嫁给了王爷,一个嫁给了将军,又在同一年生了一个女儿。
单生和梁王的关系倒还好,两人年轻时一起打过战,现在还不时出来小聚下,但两人的妻子,仍是相看两厌,顺带着“恨屋及乌”——看对方的女儿也不顺眼。
这会儿梁王妃见阿雪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也不叫人,便笑着说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傻站着呀?”
若这话是旁的夫人说的,朝阳公主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这话出自梁王妃之口,就连阿雪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
朝阳公主冷笑道:“说得好像你女儿不是傻坐着一样。”
阿雪这才注意到,梁王妃的女儿浔阳郡主也在这儿,就坐在梁王妃身后的美人靠上。
梁王妃一噎,正欲驳斥,阿雪忽地笑了一下,说道:“好久没见到王妃,有些认不出来了。”声音听起来怪乖的,接着又道了一句,“王妃看起来年轻了好多呀。”
梁王妃怔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心中窃喜,但面上不显,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孩子,一阵子不见,嘴巴倒甜了许多。”
她今年不过二十来岁,自然还年轻着,只是她也知道,她生得老气,所以听到这话还是挺高兴的,尤其这话还是死对头的女儿当着死对头的面夸出口的。
阿雪乖巧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是感慨:原来梁王妃年轻时长这样呀,可是后来怎么会老得那么快呢?
阿雪记得,这梁王妃可是比她娘小好几岁的,可是等她长大后,梁王妃和她娘站在一起,瞧着却像是长她娘十多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