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的到来,似乎打了个岔,梁王妃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要我说呀,男人嘛哪有不想传宗接代的,尤其是那些上过战场的,就更喜欢儿子了,总想着有个儿子能教他舞刀弄枪,对吧?”
阿雪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她娘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梁王妃却好像还浑然不觉般,“要我说呀,若真的是在外面生了儿子,当主母的大方点,接受了便是,左右不过一个庶子罢了。”
阿雪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她险些忘了,前世她爹娘和离,可少不了这梁王妃的推波助澜!
虽然她爹娘和离的根本原因是她弟弟,可若不是梁王妃天天在她娘面前上窜下跳,戳她娘的痛脚,她娘也不至于一气之下和她爹和离。
雍王妃听到这些,忍不住说了一句,“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梁王妃对上雍王妃,盈盈笑了一下,她看着朝阳公主一脸的不痛快,心中可是痛快得不得了。
这朝阳不是觉得她嫁了个好男人吗?堂堂一个大将军对她言听计从,府里也没有通房小妾……没有是没有,可是在外面有私生子呀。就算是单生以前的风流账又如何,这么大一个孩子带回家,看着都碍眼,尤其还是一个她生不出的儿子!
梁王妃见朝阳公主不回应,又转而看向阿雪,逗她道:“云中郡主,你有弟弟陪你玩了,开不开心呀?”
若说梁王妃先前说了那么多皆是拐弯抹角,如今这句话却是直接挑明了。
朝阳公主冷声道:“梁王妃莫不是中邪了,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梁王妃拿着帕子掩嘴一笑,“这件事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呀,也瞒不了多久的。”
雍王妃听得皱眉,劝道:“梁王妃,流言止于智者,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以后还是休要再提了。”
梁王妃还欲再说些什么,雍王妃见状,板起脸道:“要不就请王爷他们进来里面坐吧。”
今日梁王也是随了梁王妃一起来的,这会儿正在外面廊下和单生他们说着话。
梁王妃听了,这才乖乖闭了嘴,却是让丫环们摆上了茶点,打算在这里坐着不走了。
雍王妃见梁王妃这架势,存心要给朝阳公主添堵,便同朝阳公主提议道:“亭内有些闷,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朝阳公主不动如山,“外面风大,雍王妃你怕冷,还是在里面歇着吧。”
雍王妃知劝不动,便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男人们有说有笑,丝毫不知亭子内已是对峙着。
雍王妃只好悄悄地和贴身丫环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将外面谈笑风生的男人们请回来。
男人们很快就进来了,梁王一进来,见朝阳公主沉着脸,而自己妻子面有得色,就知道她又找人家麻烦了,便想将她带走,梁王妃不乐意,梁王皱眉道:“你不是说要来拜送子观音吗?本王现在就陪你去。”
梁王妃脸色一变,她拜送子观音,可是偷偷来拜的,压根就不想让人知道,尤其是这朝阳公主。
果然,朝阳公主一听就笑了,“浔阳不是已经有弟弟了吗?怎么梁王妃还要拜送子观音?”
这浔阳郡主确实有个弟弟,只不过是偏房出的。这梁王妃和她一样,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
梁王妃一脸不快,“我们多子多福不行吗?”
她话刚落音,便让梁王拉出亭外,“行了行了,走了走了。”
单生听着二人的对话,依稀也猜出方才亭内发生了什么口角,这会儿有些不安,小小声问道:“夫人,你饿了不?要不要吃点什么?”
朝阳公主冷哼一声,早晨的温柔不复存在。
阿雪忙应道:“我饿了!”
雍王妃也跟着道:“我也饿了。”然后用手肘轻轻碰了下雍王。
雍王有些后知后觉,“哦哦,本王也饿了。”
单生忙道:“那那那,咱们去五观堂用午膳吧。”
朝阳公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给了阿雪等人一个面子,路上让阿雪哄了一下,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午膳过后,几人回寮房午休,雍王妃见阿雪睡着了,低声同朝阳公主劝道:“今日梁王妃那些话,你莫往心里去,你若真因她这些子虚乌有的话和将军起了间隙,那不正好如了她的愿?你与将军成婚多年,当知他秉性如何。”
朝阳公主单手撑在茶几上,眼眸有几分慵懒,轻声道:“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我让他将那孩子送给手下将士抚养,他极不情愿。”
正在榻上装睡的阿雪听到朝阳公主这句话,不由得有些慌了,她娘竟然这么快就想把她弟弟送走?
阿雪想起了前世——
其实,前世这个弟弟刚来到她家的时候,她是很喜欢他的。阿雪还记得,小时候的杜子规生得十分漂亮,那一双眼睛,就像水洗过的黑葡萄似的,又大又圆还明亮,配上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
那时她常常带着这个弟弟到处跑,和身边的小伙伴们炫耀她有了一个漂亮的弟弟,突然有一天,她听到了传闻……她终于知道了她娘一直不喜欢这个漂亮弟弟的原因。
阿雪跑去问她爹,这个弟弟是不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她爹说不是,可是她问娘,娘却沉着脸不说话,阿雪不敢再问了,可即使她不问,娘还是和她爹和离了。
阿雪不再带着弟弟到处玩了。
后来,随着两人慢慢长大,杜子规生得越来越像她爹,阿雪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这回她爹没有否认了,而是沉默以对。
——那时几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不疑,杜子规就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可是直到她死后,阿雪才知道,杜子规根本就不是她弟弟,她爹之所以日渐沉默,也只是因为她娘嫁给了别人,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
那些年来,阿雪对她这个弟弟并不好,她怨他害得自己爹娘和离,可是一想到他是自己的弟弟,又对他坏不起来,只好一直对他不闻不问。
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不闻不问就是坏了,下人们见风使舵,尤其在她爹离京后,年幼的杜子规受尽了委屈,阿雪知道,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杜子规,从她记忆中那个活泼漂亮的小弟弟,变成了一个阴郁寡言的少年。
杜子规在十二岁那年,终于受不了屈辱,在一个夜里悄悄地离家出走了,阿雪在他走后,才开始追悔莫及。
阿雪本以为,杜子规是怀恨在心离开的,可是在她死后,他却来祭奠她了,更是在她的牌位前,落下了一滴泪。
寒蝉甚少让人进来祭拜她,但不知为何,那日却是让杜子规进来了。
记忆中羸弱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袭紫衣,漂亮而神秘。
他在她牌位前,静静地站了许久,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说,像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像是对身边的寒蝉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凉薄,可是在这凉薄中,又透露出无限的伤感与悲凉。她能感受得到,他是真的真的很难过,为她的死。
阿雪当时听了他这句话就想哭——她怎么会好呢?她从来都没对他好过呀。
就算她后来良心发现了,悔不当初,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自那日他走后,他没再回来。
后来,阿雪从他和寒蝉的对话中听出来,他根本不是她爹的孩子,更不是她什么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两人却没有说清楚。
让阿雪惊讶的是,杜子规竟然想要百里扶风为她陪葬,听他的语气是,就算是当时身为无极宫宫主的寒蝉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末了,寒蝉只说了一句,“主人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他。”
当时杜子规听了,沉默半晌,低低地说了句“傻姑娘”,然后看了她的牌位一眼,便离开了。
百里扶风像是就此逃过一劫。
印象中,杜子规只来看过她这么一回,他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此生也仅能来这么一回。
阿雪也是直到那时才知道,寒蝉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想让他照顾百里扶风,她是想说——
好好照顾你自己,寒蝉。
她一点都不担心没人照顾百里扶风,百里扶风有大把人照顾,她担心的是寒蝉呀——只有你才没有人照顾,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阿雪是哭着醒过来的,朝阳公主听到她梦魇的声音,连忙将她抱起,轻轻地哄着,“怎么了?又做恶梦了?”
阿雪听到熟悉的声音,止了哭,她睁开眼来,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想要……”
她想要弟弟,她不想要娘将弟弟送走。
——但好在,她及时清醒了过来,连忙住口。
“阿雪想要什么?”
阿雪一噎,然后灵机一动,“红豆糕。”
朝阳公主失笑,“不就是红豆糕,也值得在梦里哭成这样?”
朝阳公主话落音,阿雪便听到一旁传来了雍王妃的轻笑声。
阿雪忍不住红了脸——雍王妃还在呢,这回未来婆婆可要以为她是个贪吃鬼了,在梦里为了块红豆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阿雪有些羞,连忙将脸埋在朝阳公主怀里,直往朝阳公主怀里钻。
雍王妃这下可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阿雪撇嘴,笑就笑吧,总好过她说漏嘴,当着娘的面说“我要弟弟”好吧?现在爹娘因为弟弟的事情不和,她可不能火上浇油。
阿雪净过脸后,便吃了上新鲜做好的热乎乎的红豆糕。
阿雪又忍不住想起了她可怜的弟弟,阿雪记性其实不大好,小时候的事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不知为何,幼时和弟弟相亲相爱的那段时光,她却记得许多,兴许是真的很快乐吧。
阿雪记得,她喜欢吃热乎乎的红豆糕,而弟弟则喜欢吃冰冰凉的绿豆糕。
有时候弟弟吃得满口都是,她还会拿出手帕给他擦擦小嘴巴,很有当姐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