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都是确有其事,但全然无法解释。自己就总不能说,凌霄离了魂,先前那个其实是别人,而非真正的凌霄?
这话说出来,只怕太后会更加愤怒,认为他这堂堂天子为了不听她的,宁可假装中邪胡言乱语。
思索片刻,皇帝只得道:“母后,朕再说一次,朕和凌霄是兄妹。朕是兄长,如果自家妹妹都照顾不好,遑论天下人?母后若有有疑虑,应当和朕说,朕可以解释。母后万万不该自作主张,草菅人命。幸而这次没出大事,若凌霄有个三长两短,朕该如何面对母后和舅舅?”
“解释?”太后不屑道,“要我再听你胡言乱语么?我信不过你的话,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只知窦凌霄是个祸害,不得不除。你就算以后不再见我,我也不会留她。你莫怪我心狠手辣。你要记住一件事,若是她死了,你难辞其咎!你尽可捉拿我,治我的罪!让天下人看看,你这皇帝是什么六亲不认的孝子!”
皇帝看太后偏执入骨的模样,知道她对凌霄的怨恨是多年攒下的,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多说无益。
“母后若要执意误会下去,朕无话可说。”他神色清冷,“只是朕有话在先,这种事情若有第二回,舅舅便保不得了。”
太后骤然瞪起眼睛,指着他:“你胆敢动你舅舅!”
皇帝平静道:“若母亲不再动别的心思,舅舅什么事有没有。他日后过得如何,全看母亲的了。”
太后只觉得一口气冲上脑门,撞得她阵阵眩晕,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却不多言,朝殿外唤了一声赵福德。
未几,赵福德进来。
“季窈卸任女史之职,亦不再是秀女。明日,便遣人将她送回府去。”他说,“一年之内,不得再入宫。”
赵福德听得这话,也是愣了愣。
不得入宫,那中宫之位不就拱手送人了?
“你这逆子……”
太后话才出口,忽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寿安宫里一阵忙乱,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皇上,太后是气急攻心,需得静养上十天半个月。这些日子,万不可让她再受刺激。”太医向皇帝禀报道。
皇帝应下,让人送走太医,而后,转身走入室内。
太后躺在床上,头上敷着巾子。
周嬷嬷和几个近侍都在旁边伺候着,面色惨淡。
不远处,还摆着好些装着寿礼的锦盒。今日是太后寿辰,却弄成这般模样,着实教人欷歔。
皇帝从旁边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在太后床边坐下。
“母后觉得如何?”他问。
太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走吧。”她缓缓道。
皇帝双眸幽深,少顷,道:“我明日再来探望母后,母后好好歇息。”说罢,他将药碗交给一旁的周嬷嬷,起身而去。
周嬷嬷看着皇帝的背影,欲言又止。
“太后,”她低低道,“皇上毕竟是太后的儿子,不会不管太后,太后又何必如此。”
太后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
“阿窈还在宫中么?”她问。
“在,不过方才赵福德派了人来,给她收拾行囊。”周嬷嬷道,“明日一早,她就要送回去了。”
太后望着纱帐上透进来的氤氲烛光,失望地长叹一口气。
“现在的他,哪里还像是我的儿子。”她低低道,说罢,继续闭上眼睛。
天边闷雷滚动,风吹着脸上,带着些暴雨将至的味道。
皇帝正要走出宫门,只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皇上。”
皇帝回头,见是季窈追了上来。
她眼睛红红的,望着他,谓鼓起了十分的勇气。
“皇上,”她神色委屈,泫然欲泣,“我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可是太后生气只是一时,气过了就过了,我会再劝劝太后,皇上且宽心。”
“太后的心事,外人难以开解,唯有她自己想明白。”皇帝道,“你不必操心,明日便回府去吧。”
这话,犹如一记响雷。
季窈呆呆望着皇帝,眼泪倏而淌了下来。
“皇上……”她哽咽道,“我与皇上自幼相识,皇上就这般厌恶我……不许我留在宫中……连那些民间选来的秀女也不如么……”
皇帝看着她,没有答话,却瞥了瞥一旁的赵福德。
赵福德会意,忙带着一干内侍退了开去。
“有一件事,朕要问你。”皇帝道。
季窈忙擦擦眼泪,小声道:“皇上请问。”
“几日前,你是否去了永明宫,动了朕床头的一副肖像。是么?”
季窈一怔,不由慌了神。
她不明白皇帝是如何得知的,却知道皇帝的脾气。他这么说出来,必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若不承认,只能落得一个欺君之罪。
季窈吓得跪下,道:“皇上恕罪!是我一时糊涂,动了皇上的东西!”
皇帝的神色仍旧平静:“你临摹了那幅画像?”
季窈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点头,旋即又解释道:“我见那画像着实画得好看,一时起意,便……”
这谎话说得着实拙劣,且显然心中有鬼。
季窈并非没有定力的人,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世面,但在皇帝面前,触到他的目光,便觉得心中的那点打算无处遁形,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只听皇帝继续问道:“谁看过那幅画像?”
“还有太后和我母亲看过。”季窈见皇帝的脸上并无怒色,忙又道,“我想皇上既然把那位小姐的肖像放在床头,必定是对她欣赏有加,于是十分好奇,一心想结识,便问太后和母亲是否认识。”
皇上并不在意太后和余夫人。
她们没见过晏月夕,必定也认不出来。
“除此之外呢?”
季窈犹豫片刻,道:“我母亲说,她带去西苑,让公主看了……”
皇帝没有说话。
季窈只觉周身似乎冷了下来,犹如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公主说了什么?”
“听母亲说,似乎没说什么,只说不认识。”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季窈本担心着皇帝要发怒,不料,他并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似乎连对她发怒的兴趣也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皇帝离去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