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她追上前去,一把扯住皇帝的袖子,再度跪下,哭求道:“阿窈知道错了,皇上若要责罚,阿窈不敢说一个不是。只是,别赶走阿窈。”
皇帝看向她,夜色里,不辨喜怒。
“你没有错。你是舅母的侄女,也是朕的表妹,朕不会害你。你有这样的家世,又深得太后的喜爱,京中的才俊英豪自当认你挑选。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才是正经事。”他淡淡道,“留在宫中,对你无益,回家去吧。”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是决绝。
“皇上开恩!”季窈摇着头,哭道,“皇上不会不知道,阿窈从小就喜欢皇上!就算做不得皇后,阿窈也想留在皇上身边,请皇上恩准!”
皇帝看着她,道:“是么,你喜欢朕什么?”
季窈没料到他会问出这话,不由愣住。
她涨红了脸,道:“皇上……皇上英姿伟岸,学识渊博,乃世间男子不可企及……”
“这些,都是朕在人前的模样罢了。”皇帝道,“除了这些,朕可还有什么地方让你喜欢?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了解?”
季窈张了张口,只觉无从回答。
她自是喜欢皇帝。但从小到大,皇帝在她面前都像那云端的神祇一般,只容她顶礼膜拜。无论家人和太后,也鼓励她喜欢他,并告诉她,能成为他身边的人,是她的造化。
可了解二字,却无从谈起。季窈知道皇帝的一些喜好,也曾试图去迎合,但总不得要领。他们相处在一起时,也总无说话投机的时候。
见季窈答不上来,皇帝道:“朕也不了解你,故而你我虽自幼相识,其实全无熟悉。季窈,婚姻乃一世之事,朕要的,你给不了;你要的,朕也给不了。你留在这宫里,也不会过得高兴。听朕的话,回去吧。”
这话语很是平和,没有一点怒意。
季窈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从前的所知所想,如同洪水中的房屋,崩塌不见。
“皇上……”她擦擦脸上的眼泪,突然生出一丝勇气,道,“如此说来,唯有与皇上相知的人,才能得皇上喜欢?”
皇帝没料到季窈会反问出这样的话,也是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笑。
若是从前,任何一个人这么问他,他都会嗤之以鼻。
皇帝的后宫,从来不是简单的家世,婚娶也从来不是皇帝的喜恶决定的。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季窈,但让她成为自己后宫之中的一个嫔妃,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变了。
道理都明白,可他却已然觉得这道理是狗屁。
“若只论朕的好恶,自当如此。”他说。
“皇上喜欢那幅肖像上的小姐?”季窈忽而又问。
皇帝的目光一闪。
见那双眸清凌凌地盯着自己,季窈吓一跳,忙松开皇帝的袖子,伏拜在地。
皇帝没有多言,叫来赵福德,派人送季窈回宫。而后,他转身,径直往宫门外而去。
坐在车辇上的时候,皇帝再一次想起月夕曾跟他说过的话。
——“我看,你不知道何为喜欢一个人吧?”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眼里便只会有他。满世界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深吸口气,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跑。
晏月夕。
心中转着这个名字,他望着远处云层里的闪电,双目幽远。
他十分肯定,今日看到的凌霄,就是她本人。
那么,晏月夕呢?
皇帝皱着眉,唤来赵福德:“傅英那头有消息了?”
“回禀皇上,有消息了。”赵福德道,“傅大人按照皇上的吩咐,陪着公主走了一趟虎头帮,现今已经把人劝了回来。奴才早让刘荃备下晚膳,让公主先用着。当下,公主正在永明宫里。”
“哦?”
皇帝倒是诧异。
凌霄向来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谁让她不痛快,她不去闹个天翻地覆,绝不会收手。
傅英竟然靠着一张嘴把凌霄劝回来了?
皇帝扪心自问,他兴许做不到。
“傅英立了大功,记下,回头好好赏他。”皇帝道。
赵福德应了个是。
永明宫里,凌霄正在用膳。
宫里的厨子做的东西,精致讲究,但凌霄觉得,味道远不如扬州的酒肆里来的香。
不过到底许久没有吃到了,加上今日折腾得要紧,她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坐下,就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吃着,她一边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傅英。
傅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敢抱怨,站在那里赔着笑。
今日,凌霄确实径直去了虎头帮。
如她所料,那虎头帮堂口里的人确实没料到竟有人顺藤摸瓜反杀上门。那堂口里的多是市井无赖,不经打,凌霄只凭着一根棍棒,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干人等跪在凌霄面前,痛哭流涕,却说不知事主是谁。凌霄自然不相信,于是把帮众都堆到一起,让他们相互对口供。未料,最近竟供出了帮主的小妾。
那小妾原是个风尘女子,收了国舅的钱,回头却哄骗帮主,说凌霄是院里逃跑出去的乐伎。她把酬劳的一小部分给了帮主,说是老鸨托他杀了那乐伎,以儆效尤。
帮主见惯了市井里的恩怨情仇,不疑有它,便接了这桩买卖。谁想惹祸上身,竟险些杀了个公主。
凌霄得了消息,脸色一沉,回头拣了把大刀,就要杀到国舅府去。
傅英身负皇命,不敢有失。
他赶到虎头帮的时候,凌霄正出门来。见得面前的禁军,她全然不怵,抬刀指着傅英,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傅英出身贵胄,和张定安等人一样,自幼出入皇宫,也自幼识得公主。他知道,这公主是个惹不起的,但也记得皇帝让他务必将凌霄带回去时,说话的神色。
不成功便成仁。
傅英心中叫苦。他只是一介武夫,动拳头可以,别的不会。可跟前的是金枝玉叶,他能动么?更何况,就算动了,他打得过么?
于是,他只有咬咬牙,一狠心,跪下拖住了凌霄的腿。无论凌霄如何暴打也宁死不放。
他的手下起初看的一阵发愣。可毕竟都是在御前做事,懂的看眼色。顶头上司都不要脸了,他们的脸又值几个钱,于是对了对眼神,齐刷刷地下跪,哭喊着让凌霄回宫。
英雄难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凌霄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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