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凝月早已离开朝斓苑。
而下了雪的冬天，使得昔日里这座颇为繁华的院子里莫名多了些寂寥。
龙怀璋跨上台阶，撩开帘子。还好，屋子里还是暖融融的。
他不让外屋伺候的丫头说话，自己轻手轻脚前去内屋。本是要给杨霁雪一个惊喜，不料听到屋子里面静儿的声音正在抱怨：“公主姐姐，你这要和上将斗气斗到什么时候？虽然宅子里面的人尽说嘴，被王妃训斥了，可明面儿上他们不笑杨氏一门竟然联合争宠，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暗地里还不是要笑六夫人争宠不成，连累得你也被上将讨厌？你这不温不火的啊，一个月上将不来，你也不服软，长此以往下去，就算王妃一力保护我们，怕是这日子，也会慢慢变得难过。”
龙怀璋透过珠链，只见杨霁雪斜坐在榻上。静儿喋喋不休，她听着听着，忍不住还是发火：“他就是一辈子不来，我难过死，又能怎样？”旋即扭头看向窗外，“枉费我重来一次，只想他平平稳稳，不受他人算计，不被他人所害，仅仅一个误会而已，他心里面的我竟然变得那么不堪了。流言又算什么？情感如斯才叫人心寒，我就是立刻死在这儿，也不求他来多看一眼？”
静儿还要说。
杨霁雪突然训斥：“别再说了，你现在就出去！”
“公主姐姐……”静儿带着哭腔，可是杨霁雪捂着耳朵尖叫只是不听，她没办法，只好抹着眼泪往外走。
刚到帘门口，静儿不由一惊，继而大喜。
龙怀璋却以指点唇，示意她不要开口。
静儿满心的乌云顿时散了，三脚两脚蹦到外面。龙怀璋轻轻撩开帘子，蹑手蹑脚走到杨霁雪身后。他的本意，待要逗一逗杨霁雪。不料手伸出去，刚刚碰到杨霁雪，杨霁雪突然身体一歪，直接倒在他怀里。
龙怀璋吓坏了，摸摸杨霁雪的脸，柔滑温软，又探她的鼻息，平稳有力。
静儿端着茶从外面进来：“上将不要担心，公主姐姐只是睡着啦。”
“怎么会这样？现在还酉时不到。”
“王妃生嘉明郡主那天，她就这样了，原本以为是累着了，可是接连着都这样，明明早上刚起来不久，吃了个早饭又要睡。到了下午，不管是看书，还是做女工，甚至我陪她散步，她都会突然想睡。且一睡就会睡好久，别说那天上将只是在院子里叫两声，便是上将拿着锣在公主姐姐耳朵旁边敲，她也不会行呢。”
“那天？”
“对啊，六夫人对上将说什么一荣俱荣的。”
龙怀璋顿时耳朵发热：“看来，我真的是错怪雪儿了。”
静儿不敢责怪他：“上将，公主姐姐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她在您这儿吃好喝好，过得挺惬意的，没有什么她还要费尽心机想去争取。那天你不在，王妃突然要生，忙前忙后的都是公主姐姐，五夫人突然又晕倒了，她一边照顾王妃，一边还要派太医去瞧五夫人，自己的手被王妃捏到发紫，也不在意，反而看见王妃顺利生下嘉明郡主，她比在场其他任何人都发自真心的高兴。”
龙怀璋被她夹枪带棒说得直冒热汗：“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顿了顿，转开话题，“有找太医来给公主看吗？”
静儿摇头。
“这么反常，怎么能不请太医呢？”
静儿嘟起嘴：“这又不是我能做到的事，再说，公主姐姐不让说，王妃也不清楚，没人去那太医院，自然不会有太医来为公主姐姐诊治啦。”
龙怀璋自责不已。坐在床边等了近一个时辰，床上，杨霁雪突然长吁一声，醒了。
“静儿。”她叫。
龙怀璋连忙凑过去：“肚子饿了吗？起来吃饭，好不好？”
杨霁雪愣了老半天，蓦地头一扭，背对他重新躺下。
龙怀璋也上床，硬挤在她身后，并伸长手臂，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中。“我错了！”他在她耳边呢喃，“那天我误以为站在院子里的是你，没想到原来只是杨凝月。她当日在惠州做过一件事，我断断不能接受，也因此我拒绝收她入府，即便后来不得不同意收了她，但是和她圆房，我做不到。”
杨霁雪心一动，转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呢，让你对她这样排斥？”
“就是一件不可说的事。”龙怀璋亲在她软软的唇上：“我不该因为其他人的心机连带猜疑你，这件事，我做得不对。”
杨霁雪还没消气：“左不过我也是杨氏一门的心机之辈，阴谋手段只想争宠固宠而已，人品如此，实在不劳上将军这样低声下气。”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一个重重的吻堵住。
龙怀璋一如既往放肆，杨霁雪反抗几下，气消了，也就随他去。但是，当他想要更深入时，她按住他的手。
“现在怕是不行呢。”
“为什么？”
杨霁雪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龙怀璋整个人都弹起来：“你说的是真的？”翻身下床，一时兴奋起来，“你遇喜了？你又怀上我的孩子了？”
杨霁雪脸上挂起笑容。
他激动得将她抱起来。
杨霁雪吓得忙叫：“你轻点儿！”
龙怀璋搂小孩一样搂住她：“我太高兴了，雪儿，我和你终于又有孩子啦。”
杨霁雪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我只是这么猜，没有请太医诊脉，不能确定。”
龙怀璋立刻叫：“江城、江城！”
江城连忙进去外屋，并大声道：“上将。”
“立刻把王太医找过来。”
“是。”
二夫人遇喜的消息很快传遍傅悦府，很快，京中各大达官贵族圈子都知道了这件事。信王龙炼琛气得发狂，冲到太子府里和太子一通狂饮。醉意涌上来，他不停喃喃：“大哥，雪儿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对她那么好，什么都愿意给她，为什么她就是要嫁给二哥，现在又要给二哥生孩子呢？”
龙建瑛事不关己：“三弟，你想开点嘛，揽月公主都快生第二个孩子了，与其你老是这么铭心刻骨记挂她，还不如好好宠爱你府里头那些也不见得逊色揽月公主多少的姬妾。”
龙炼琛乜斜着二目：“那是你觉得，哪天昭霞公主也嫁给二哥，也要给他生孩子，看你怎么办？”
龙建瑛这才一拍桌子：“这怎么可能呢？我也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然而，在送走醉醺醺的龙炼琛后，龙建瑛前思后想，又觉得心里没底。他来到专门为赫南昭霞准备的处优别院，却见赫南昭霞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公主，”他连忙拦住，“你这是要去哪里？”
赫南昭霞直言不讳：“我听说傅悦府的二夫人遇喜了，京中的命妇都去祝贺，我也备了一份薄礼，想去送给她。”
龙建瑛顿时很紧张：“那你去了，会不会不回来？”
赫南昭霞很奇怪：“我只是去送一份礼物，怎么会去了就不回来呢？”
“这个……”龙建瑛踯躅着，最后还是紧紧拉住她的手，“公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住，东宫才是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回来的地方。”
赫南昭霞神态缓和了一些：“我知道。”感受到龙建瑛炙热而又忐忑的目光，她驻足转身，“我会回来的，你放心。”
然而等到了傅悦府，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颗心，待要上前，又很胆怯，直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面前响起：“昭霞公主。”
赫南昭霞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黑衣、容貌娇美的女孩子正向这边走来，似乎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便问：“你是谁？”
黑衣女子道“我叫赵雅芙，以前我们见过。”一指旁边那个张了一双大眼睛的红衣女孩，“她叫越霓裳，我们都是来找揽月公主的。”
“你们也要找揽月公主？”
“对呀。”
赫南昭霞强行忍住紧张，心“砰砰”跳得很急，脸上努力保持平静：“我也是来看望公主的。”
“那我们一起吧。”赵雅芙贴心道。
“好！”
因为赫南昭霞乃北汗公主，傅悦府特别开了中门，管家江城亲自带路，将她们一直送到内院。两个红衣大丫头带着四个青衣小丫头引她们进去，南宫无尘听到禀报，首先从屋子里迎出来：“昭霞公主，真是稀客。”
赫南昭霞和她寒暄，过了会儿便道：“我听说揽月公主遇喜了，特别准备了薄礼，想看看她去。”
南宫无尘点头：“好。”随即吩咐，“好生为公主引路。”
杨霁雪也听到禀报，只等赫南昭霞一行人来了，也从院子里迎出来：“昭霞公主，你来啦。”
赫南昭霞先让青鸾送上礼物，杨霁雪忙说：“谢谢。”然后示意静儿接下来，并亲热地挽起赫南昭霞手，“公主，我们进去说话。”
赫南昭霞认认真真打量朝斓苑里的一切，许久才道：“你这里，也美得很呢。”
杨霁雪略微思忖：“公主在东宫，过得也不错吧？”
赫南昭霞目光一时锐利起来。
杨霁雪的心禁不住狠狠一颤。这目光，好像上一世她们初见时那样啊。心里不由得升腾起强烈的不安，过了会儿，她才勉强说：“公主，其实我们之间，本来已经约好，可以好好说话的。”
“噢？”赫南昭霞不由冷笑，“你是说得没错，然而，有人不愿遂我的心意罢了。”
杨霁雪忙问：“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赫南昭霞上下打量她：“有什么误会？有个人那么爱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地方，我也好，别人也好，不过都是不得已而应付的负累。五夫人据说也遇喜了呢，但是全京城上下，又有谁知道呢？包括我，也只是随个大流，专门只来送公主你一份礼物罢了。”
杨霁雪听她说得疏离，心里不禁一阵难过：“我们本来不应该这样的，那天，我和怀璋真的……”
“好了！”赫南昭霞又被揭开当日的疮疤，早已伤痕累累的心顿时再度鲜血淋漓，“我不想再听以前的事了。礼物已经送到，我现在也可以告辞。”
杨霁雪千方百计想要挽留，也未留住，回来院中，长吁短叹。
赵雅芙和越霓裳这会儿靠过来，前者说：“公主，忧能伤身，尤其在此时此刻，还会伤及胎儿的元气，所以不管什么事，都等足月生产之后你慢慢再想吧。”
杨霁雪看看她：“你说得有道理。”自嘲一句，“到底我还是丢了昭霞公主这样一个强而有力的帮手，真是没用。”随后浮起笑容，“你和霓裳难得过来，我们先去厅上坐吧。”
偏厅落座，沐雨、露儿端上茶和点心。
越霓裳将一个外面装饰有蓝色扎染的木盒放在桌上，懒懒道：“花蔓派人送来的。”
杨霁雪笑着看她一眼，伸手将盒子打开。
里面有两个浅粉色圆肚玉瓶，赵雅芙取出一瓶热情介绍：“花蔓信上说，上次她曾随便给过一瓶雪肌玉肤膏，效果当是不错，但到底并未经她特别的研制，所以还不算得稀奇。今日这里面有两瓶，那可稀罕紧了。”
越霓裳这会儿又不愿被她把风头抢光，拿起另外一瓶：“这里面加入了胭脂玉髓的髓灵，还有数十种十年才开一次的花的花萃，颜色红润，几若刚剥下来的石榴籽。”
她们都把瓶子打开，露出来的膏体果然鲜红，且晶莹带着水光。
杨霁雪嗅了一下，却是什么香气都没闻到。
赵雅芙道：“胭脂玉髓和百花萃都是极香的物事，可就是将它们调配之后，便一点儿香气都透不出来。”
“那么，这就是无香的咯？”
“并不是！”越霓裳说着，用指甲反向挑出一小团来，放在掌心，以掌心的热力化开，“你再闻闻。”
杨霁雪凑近一闻，顿时惊叹：“好香啊，栀子的香吗？嗯，好像也不对，莲花的香，又好像不是……”
“这叫千人千香玛瑙膏，”赵雅芙笑着揭开谜底，“每个人喜欢的香气不一样，用了这款千人千香之后，这香气啊，不同的人闻到了会有不同的感觉。”
“你刚才说栀子，还有莲花，便说明，你很喜欢这两种花的香气。”越霓裳进一步解释。
杨霁雪懂了，忙将两个瓶子一起收过来：“这还真是稀罕得紧呢。”
赵雅芙说：“公主你怀孕这段时间便用着，等生完孩子，你就可以自带异香，半年不绝呢。”
“噢？”杨霁雪惊喜之余，不禁又问，“半年之后，香气消失了，我还想再拥有，怎么办呢？”
“那就让慕容琼华这个笨蛋再给你去南疆王府取啊，反正花蔓没事做，半年总能再为你配出来，他也就是跑一腿而已，心里不知道该多快活呢。”
越霓裳气呼呼的，赵雅芙连忙笑起来打圆场：“公主若不嫌弃，我也可以前去南疆代取的。哪里只有琼华一个人能办得这事呢？我手下墨星门上百弟子，总能找出三五个做这样事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