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宫里面大总管阿清亲自前来，宣召龙怀璋进宫见驾。龙怀璋刚走，流汐苑，南宫无尘突发阵痛。春兰非常着急，只能跑去朝斓苑。杨霁雪连忙派江城去请太医，又叫来已经住在宅子里随后候命的稳婆，自己则亲自伺候在南宫无尘身边。
南宫无尘这是第三胎了，但还是痛得很，一直抓住她的手。
杨霁雪忍着疼，语气放得很柔：“姐姐，你忍着点儿，很快就好啦。”
南宫无尘高一声、急一声的痛呼，眼见孩子已经露头，突然，外面又乱起来。
杨霁雪禁不住生气：“春兰，外面在闹什么？”
静儿从外头进来：“公主姐姐，五夫人她、她晕倒了。”
杨霁雪瞪静儿一眼，继续吩咐稳婆：“仔细着点，王妃和孩子都不能有半分损伤。”扭过头轻轻对流汐苑另一个丫头夏月说，“先请王太医去给五夫人看看。”
南宫无尘蓦地又狠狠抓了一下她的手，杨霁雪痛得眉头止不住一皱，但很快，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她迅速忘记疼痛。
稳婆托起孩子：“禀公主，王妃生了一个小郡主。”
杨霁雪惊喜：“真的吗？”旋即又瞧床上，南宫无尘用尽了力气，正苍白了脸色，她先轻声细语，“姐姐，是个郡主呢。”而后又派人把王太医请进来。
王太医把脉后：“王妃无恙。”又交代一番，杨霁雪让春兰、夏月一一记下。
再说外头，静儿等杨霁雪终于从里面出来，轻声禀报：“五夫人也遇喜了呢。”
“当真？”杨霁雪不由一怔。她刚忙得焦头烂额，此刻就是一阵意外，旋即便欢喜起来，“灵琅也有喜啦，这真是大好事呢。”
魏锦璇、关佑薇只当她在表演，轻轻摇动团扇，借着扇子的掩饰，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两道愤恨的目光却从另一边刺过来。
杨霁雪莫名心里一寒，扭头看去，却见杨凝月满脸怨毒，正死死盯着正和燕灵琅走在一起的自己。
龙怀璋从宫里回来，抱着已经清洗干净的雪粉团儿自是喜不自胜。“小妹，你一直想要女儿的，看，可不给你盼着了？”亲了又亲，他爱不释手，“真的好软，好可爱。”
南宫无尘刚睡了一觉，又喝了满满一碗鱼汤，精神恢复了一些，半躺在床上，依靠着软垫，也笑盈盈的：“可不是嘛，我真的也欢喜得紧。”
龙怀璋抱着孩子：“我打算叫她：嘉明，嘉明郡主，你看如何？”
“当然好啊，这下锦璇的华明郡主可有伴啦。”
又闲聊了会儿，龙怀璋见南宫无尘露出疲态，便说：“你先休息，我去办会儿公，之后再去看看灵琅。”
南宫无尘点头：“应该的，二哥，你且去吧。”
燕灵琅在晓春楼，听说上将要来，连忙张罗重新整理衣饰、妆容，忙活了一气，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问旁边小玉、小琴：“你们快看看，我还有哪里不妥当？”
小玉笑道：“夫人你哪哪儿都好得很呢。”
小琴则道：“夫人不知道府里你还有一个别名吗？百花阁、启珍馆那边的人，经常酸不溜丢叫你‘小揽月夫人’。”
燕灵琅不懂。
小玉便解释：“意思你的长相、身段，和朝斓苑的二夫人很有几分相似。”
燕灵琅“噢”了一声。
小琴接着说：“上将有多爱二夫人，这不仅在我们府里，便是京城里达官贵人们谁人不知呢？夫人你和二夫人多少神似，所以，在上将眼里，你也会多少有些不同啊。”
“你们说的是真的？”
小玉、小琴一起点头。
“便是不用怎么在意，上将也还是会喜欢我的，对吗？”
小玉、小琴点头点得更大力。
黄昏时候，江城陪着龙怀璋过来，刚进晓春楼的院子。燕灵琅连忙迎出来，微微蹲身：“上将。”龙怀璋果然很温和且飞快扶住她：“快起来。”
燕灵琅本是个柔软的性子，微垂的脸上神情温驯，不时挑起看过来的眼神又透着怯弱。
龙怀璋随手揽住她，她也自然而然偎依过去。
进入屋内，落座，龙怀璋才问：“感觉可还好吧？”
她含羞轻笑：“公主已经委派太医好好看过，没有什么不妥。”
这话说得颇合龙怀璋心意，龙怀璋越发开心：“那就好，平日里若有额外所需，你只管提便是。”
小玉近前行礼：“上将，夫人，可以传饭吗？”
龙怀璋点头，燕灵琅便道：“快将每日里都准备的上将喜欢吃的几样菜都端上来。”
吃完饭，龙怀璋灯下看书，燕灵琅做着女工旁边陪伴。
入夜，晓春楼正房的灯光熄灭。
隔了一道院墙，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面，一个人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直至咬出一注鲜血。
杨霁雪晚饭时分听江城来说：上将今晚留宿晓春楼了，因此早早换了寝衣上床休息。没料到睡至好梦正酣时，一阵浓浓的寒意侵袭而来。她蓦地睁开眼，正对上黑夜中一张看起来异常惨败的脸。
“啊！”她还没来得及放声惊叫，嘴巴就被一只手堵住。
这只手很冷，力气也很大，一把雪亮的匕首露出来，悬在她脸的上方。
杨霁雪害怕地连连摇头。
过了会儿，那把匕首才被收走。接着，那个人放开她。
杨霁雪大口喘着气，同时目光斜视，这才发现，捂住自己的根本不是歹人，而是自己的姐姐杨凝月。
“你想干什么？”她不由发怒。
抽泣声响起，接着，杨凝月一直哭，哭到一张秀气逼人的脸整个儿泡在眼泪里。“雪儿，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杨霁雪先提着戒备，但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发现她确实伤痛欲绝，这才不计较刚刚的事情，跪行几步，来到她旁边：“到底怎么啦？你别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人，南宫无尘能够接二连三为上将生孩子，魏锦璇、关佑薇也分别拥有一个和上将的孩子，现在，连燕灵琅都遇喜了，而我……我……我却连上将这个人，都没正式拥有过。”
杨霁雪顿时吃惊：“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怀璋到现在还没有和你——”
杨凝月咬着唇，半晌点头：“对，到现在为止，我和他，都还没有圆房。”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杨霁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而杨凝月悲悲切切，之后心里又充满不忿：“论及门第，便是南宫无尘，又如何能与我相比？长相上，你是府中第一，我也不输于你许多。你和上将两情相悦，也认了；南宫乃是正妃，得天独厚和上将鹣鲽情深，我也不挑，凭什么，他百花阁去得，启珍馆去得，连晓春楼都因怀了他的孩子，今天晚上便可破例留宿，独我景欣阁的门一直被冷落着，即便偶尔人来，也左不过我看着他，他却只对着书了。”
杨霁雪长长叹息。
杨凝月侧过脸：“雪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杨霁雪不解：“我怎么才能帮你呢？”
“我一个人住在景欣阁挺闷的，这以后，我还是搬来朝斓苑，与你同住，可好？”
“这——”杨霁雪顿时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膈应得很。
杨凝月眼神凄切。
她强忍不快，最后只得点头：“也好。”
杨凝月立刻扑上来，双手握住她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助我。”
且说龙怀璋在流汐苑和晓春楼之间来回逗留了几天，这一天他回来，先去流汐苑看了下南宫无尘和孩子，接着便目标明确，直冲进朝斓苑。
还没进门，他便欣喜地叫着：“雪儿，雪儿！”
姹紫嫣红的菊影里，只见一人独立，身姿之窈窕自不必说，鸦色的长发全部披散在背上，映衬着夕阳金色的余晖，妙不可言。
龙怀璋哪里会想那么多，大步上前，搂住便吻，吻到一半，只觉得对方今日情绪异常激烈，不等自己解除她的武装，她已经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贴合上来的身体很陌生，龙怀璋直觉往后一闪，接着伸手挡住对方：“杨凝月！”
最初那次接触带来的羞辱涌上心头，他不由十分厌恶：“怎么会是你在这里？”待要进屋找杨霁雪问个究竟，杨凝月横身拦住：“雪儿不要见你。”
“为什么？”
“她知道你一直没有和我圆房，今天，特别让我在这儿等你。”杨凝月说着，走上前一步，“这朝斓苑，既是雪儿的，也是我随时都可以来的。我和雪儿都姓杨，我们姐妹一荣俱荣，谁服侍好你都一样。”
“荒谬！”龙怀璋满心的欢喜跑了个精光，仍有不甘，提高声音又叫，“雪儿！”依旧没有听到杨霁雪的回答。杨凝月还想尝试，但被他一把推得远远的。龙怀璋怒容满面，甩袖而去。
他径直去了会元殿。其后除了上朝，便是议事，废寝忘食。不知不觉后宅的桂花落了，蜡梅打了朵儿，这天，南宫无尘端着一盘茶点来到大殿。
龙怀璋专心致志写批文。
南宫无尘安静地站在一边，直等他写完，方才称赞：“写得真好！”放下茶点，“二哥你这一手兰亭体越发遒美健秀啦，赶明儿我也练几笔来试试。”
“是你。”龙怀璋充满事务的脑子暂时放空了些，“你不是还在月子里吗？”
南宫无尘看着他拿起茶点，笑道：“这都冬月里啦，我生嘉明还是十月头上的事呢。”
“噢，”龙怀璋这才惊觉，“我都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关心过你们了吗？”
南宫无尘语声保持着一贯的轻柔：“二哥你先前南征北战，便是一年，我们都见不着你，也是常事。如今新朝建立，百事待兴，你即便不以皇子之身，只作为朝廷的重臣，殚精竭虑以求社稷平稳，也是应该的呀。”
龙怀璋点点头：“你说得极是。”吃了两口糕点，觉得微苦中透着清凉，很是清爽好吃，便问，“这是什么，滋味很是特别？”
南宫无尘笑道：“这是茶味果子，用你平日喜欢的绿茶，蒸后研磨了，和在糯米粉和绿豆沙里做的。”
龙怀璋“噢”了一声：“这么巧的心思。”确实喜欢这个味儿，因此接连吃了好几个。
南宫无尘道：“若是你喜欢，之后我还做这个。”收了盘子，往外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二哥，你有一段时间不去雪儿那边了吧？她最近有些情况，我想，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方才好呢。”
龙怀璋刚拿起笔，心里突生一阵烦躁，便又放下：“我是不想踏入女人的是是非非。”站起来，走到南宫无尘对面，“我每天确实有很多事要做，即便不吃饭，不睡觉，也可以不多出任何时间。小妹你很贤惠，从来不会额外加诸我任何事。当然，我也不是介意我的生活里会多出事来，我只是希望，我的宅子里，大家都尽量生活得简单些。”
“二哥还记得刚认识雪儿时，雪儿的样子吗？”
龙怀璋一怔。
“雪儿那会儿必定天真烂漫，单纯得好像一汪清泉一样，我说得对也不对？”
龙怀璋想起了当时，表情顿时温柔起来：“这是当然。”
南宫无尘接着说：“彼时的她是那样，二哥又焉何觉得现在的她不会再是从前那样了呢？二哥你也想想，虽然雪儿历经坎坷，但无论在晋州，还是在乾都，我也好，你也好，什么时候给过她委屈受呢？”
“我怎么会给她委屈受？”龙怀璋连忙辩解。
“这就对了嘛，”南宫无尘再度笑起来，“雪儿曾经纯粹，是因为她曾是旧周的公主，前朝顺帝的掌上明珠，现在，二哥你一直爱她护她，同样视她若珍宝，雪儿怎么会变呢？她又为什么要变呢？”
龙怀璋哑口无言了一阵，终于反省：“你的意思，我还是多虑了？”
“有些事，等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彼此交流过，再做决定也不迟的。”
“那我，”龙怀璋顿时耐不住起来，“现在就去看她！”刚要跑，想到什么，又扶住南宫无尘，“我先送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