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有幸见过羂索几次。
不过每次见到, 羂索的形象都不同。但不管是哪次,羂索的身体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额头上有缝线。
而面前的这位羂索不同, 看起来应该是原身。
怎么说呢……到还挺人模人样的。
“早就听闻这里有一位大名供奉了一位神,受到什么的庇佑,是神所爱的孩子, 所以从无败仗。”
“但高高在上、漠视众神的神明又怎会格外庇护某支血脉呢, 人类哪里配得上了,真够搞笑……”
“经过多方打听,结果真令我惊讶。哪里是什么,不过是某个灾难级别的有智咒灵在某处装神弄鬼罢了。”
“真够无聊。”
“……当然了, 这是我之前的想法。但看到你之后, 我收回这句话。你是杰作。”
这是羂索在见到笼中少女时所说的话。
在羂索说话时,五条悟也在打量着少女。
年龄和外貌依旧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原本亮得像黑曜石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毫无波动。
就像一只真正的宫廷人偶娃娃。
“看来是一只有野心的咒灵……不,应该说是一只拥有智慧的咒灵, 居然想通过占据人类的肉/身来换取实体和力量, 不得不说,很天才的一种想法……”
“只是可惜了,居然倒霉地挑选中了术式与‘吸收与创造’有关的术式天才。所以耗了几百年也没能战胜这具肉/体的灵魂, 反而被内化掉……成了真正的怪物,啧啧,真是神奇……”
“这种级别的‘容器’比星浆体什么的厉害很多好吗?”
羂索像是毫不在意笼内少女听不听得见他的话,顾自感叹了番。
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笼子。
“你觉得你现在是怪物,还是人?”
少女依旧死气沉沉。
“换句说法好了, 你想作为一个人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这句话明明没有重力, 却像有了实体般用力的撞击了下少女的身体。
她浑身一颤, 就像往人偶娃娃里塞了只灵魂, 灵魂正在艰难的操控自己的木偶身体。少女僵硬地抬起脑袋,终于把视线放在来人的身上。
“可我……不出……去。”
她大概好久没开口说话过以至于渐渐忘了人语。
“我可你带你出去。”
少女听了缓缓摇了摇头,依旧很僵硬。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很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道:“没用的……”
“一个契阔而已。只要易主不就行了?”
羂索语气平淡,却莫名让人信服。
他说着,还伸手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扣笼子上的锁,锁如同失去它原本的功能般瞬间掉落。在偌大的房间内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羂索打开吱嘎作响的笼门,走进去蹲在少女面前。
“真正签订契阔的两个人……不对,一人一咒灵早就不在了。一个早死了,只留下淡淡的血缘关系维系着契阔内容,至于那个咒灵嘛,早就被你同化了,所以很好解开……怎么样?想出去吗?”
“怎么……解开?”
“第一,斩断与上一任契主的所有关联。这个很容易,只要杀光所有与契约主有关的所有血脉就行。不过毕竟契约的内容注定了这会一直生效,因为契约主一直会存在。这就导致与前一点形成无解的矛盾。要想解开这个矛盾,只能换个契约主。”
“愿意换吗?”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方帕,动作非常轻柔地擦去对方脸上的污渍。
“只是换个……而已,没有意义……”少女动动干涩的嘴唇。
羂索没有立刻接话,只是依旧轻轻擦拭着污渍、慢慢来到眼角。这让少女不得不眨了眨眼睛。
羂索看着这双黑洞洞的眼睛,慢慢开口:“你是不是想结束一生?”
听到这里话,少女肉眼可见紧绷了下。
羂索继续说道:“可以哦。可以叠加契阔的内容。签订‘共生’吗?意思就是只要我死了,你也会死。如何?普通人的一生可不像已经变成怪物的你一样,很短呐……”
……
最后两人有没有签订契约五条悟是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五条悟开着自己嗡嗡嗡的战斗机飞进笼中,在这种现场拐骗事件中对着犯人的手来了一针。
于是五条悟又死了。
……
不过看最后情况,两个人应该是签了,具体签了啥五条悟这只小狗是不会知道的。
对,继麻雀、蜜蜂之后他终于成了哺乳动物——还睁不了眼睛的小狗。
还不能‘汪’,只会嘤嘤嘤。
那个名盛一时的贵族几个月内被屠了满族,但凡有点沾亲带故,拐了十八个弯的亲戚都被杀了。
大国比小国安稳很多,但大国倒了之后,那影响也比小国大很多。
没出几年,原本还算和平的国家战乱与饥饿开始交织。
五条悟这只小狗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狗贩子从母狗身边偷走了。
不是卖去看家的,这种不安定的年代,活人都能算得上是食物,更别说是狗了。
就当五条悟马上要被宰了卖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想要?”
“……嗯。”
这是带着斗笠穿着大袍子的羂索和换下繁琐复杂高贵的宫廷服、披着旧衫长裙的少女。
于是五条悟又被少女包养了。
作为一只小狗。
“汪!”
不得不说,此时的羂索多少还有点人性,也挺有钱。
他的工作就和宫廷御用的阴阳师那种——捉鬼的。
这是在信仰鬼神盛极之下的说法。
其实嘛……就是祓除咒灵的。
他能知道少女的存在也多亏于此。
但羂索原本就不是什么纯良派的,也不是祓除咒灵、帮助普通人为己任的那种大义者。
相反,他有时候咒灵也帮。
帮谁主要是看他对哪一方有兴趣。
他就像个不断探索新事物的好奇者,探索这咒灵、咒力与人之间的所有共生关系。毫无有章可循的做法下总感觉藏了些不易察觉的目的。
不过这与少女无关。
少女的经历白得跟张纸一样,丝毫觉察不出对方想做什么,她的眼睛只注视着一日三餐和这世间一切映入眼底的事物。
“小汪,今天有肉骨头。”
五条悟看了看面前的肉骨头。
“汪汪!”
都说了不要叫这个名字啦,就算他现在不是人,也会感到很羞耻的好吗。
“它不喜欢这个名字。”羂索说。
少女点点头,然后看向五条悟:“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汪汪!”
你居然要求一只狗说话,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那就叫你汪汪吧,小汪,诶?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名字吗?”
五条悟:“……”
羂索:“……”
羂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少女:“你的名字是什么?”
相处那么久好像确实还没叫过名字。
“不记得了。”
“那就叫……虚空好了。”
空无一片,什么都没有……却好似容纳了一切。
……
羂索对虚空有什么目的暂时看不出来。
比起人贩子,确实挺像个家长、或是朋友?
面对虚空刚与世界接触的样子,他没不耐烦。
“那是什么?”
“棺材。”
“做什么用的?”
“安葬死人的。”
“我死了也会用吗?”
“嗯……不一定。以你身体蕴含的咒力,估计会成为特级咒物吧。”
“咒物?那是什么?”
“谁知道呢……”
……
“你什么时候能死?”
“……这么希望我死吗?”
“你死了我就可以死了。”
“这样啊……人类的寿命还不至于那么短呢,要说先死,还是你手里的那只狗先死吧。”
“汪汪!”
别拉踩。
……
“我们要去哪里?”
“见见另一位怪物。”
“怪物?也是不死之身吗?”
“唔……也不是吧。他长得比较别致。”
“别致?别致就能当怪物吗?”
“可以哦,被人惧怕就算是怪物。”
五条悟还以为是谁呢?
原来是只双面、四手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我可不记得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串门了。趁我今天心情好,你早点滚吧。”某位不可一世的大爷坐在自己的高堂椅上,毫不留情下达逐客令。
两面宿傩确实没什么来往的人。
第一,他不需要什么朋友。只有利益沾了点边,暂时可以合作的人。
第二,在他眼里有两类人。
一类能吃的——女人和小孩。
一类看着就烦的——普通人和成天向来讨伐的术师。
分分类,羂索应该会被归为第二类。
可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嘛,彼此之间还是有点利益上的交情的。
“我这次来,是来寄养小孩的。”
羂索说着将虚空推上前。
女人,在宿傩眼里那就是和上门的伴手礼没什么区别。
“今天的晚饭?”
虚空听了有些不解的看向羂索:“我长得很像晚饭吗?”
“不。他在夸你秀色可餐。”这是来自羂索胡说八道。
“秀色可餐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夸你好看。”
“这样吗?”虚空一脸恍悟,然后朝两面宿傩致谢,“谢谢称赞。”
两面宿傩:“……”
于是两面宿傩把他们二人一狗丢了出去。
“那个长的不秀色可餐的人好像不欢迎我们。”
“不用在意,他谁都不欢迎。”羂索无所谓道。
“倒是你。”他看了眼虚空,“见到那副样子还用‘人’来称呼的大概就你一个吧。”
“难道不是吗?”
“不是哦,他和你一样都是畸形的产物。”
“是吗,那还真可怜。”
“这倒也不至于。他是自己选的,可怜的只有你而已。”
“好了。乖孩子。我有事要自己一个人去办,你就留在这里吧。”
“可我们不是被赶出来了吗?”虚空看着准备要离开的人。
“死皮赖脸些。只要他吃不了你,你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羂索走了。走得很干脆。
谁也不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
虚空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就真按羂索说的那样,擅自在两面宿傩这里留了下来。
诅咒之王这个名号不是虚的,自然早就看出了少女身上的一些端倪,要不然,以他的行为,那真可能把人直接当成晚饭。
不过嘛,让他养小孩什么也绝不可能。
就全当一条会说话的狗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管吃也不管住,随便对方折腾。
时间一长,还真让两面宿傩忘了这人的存在。
直到——
某次术师集合围剿两面宿傩,才让他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那天两面宿傩也像个大爷一样在自己宅子里等着上门送死的术师。
但一等就是一整天。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结果出门一看,很好,所有人都被阻挡在了山下。
而阻挡那些术师上山的正是怀里揣着一只烧鸡的虚空。
于是,两面宿傩这诅咒之王的人生履历上又被人添上了一笔——养了一只恶犬。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虚空揣着烧鸡抱着自己的狗子回家,忽视她好几年的两面宿傩破天荒地主动与她搭话。
“你做那些图什么?”
虚空不解:“他们不是坏人吗?”
主动挑起战争的一方都是坏人,正如以往数个岁月,那些人那她当杀人武器时,教她的判断方式。
这是两面宿傩头一次听到那么天真的答案。
这算是数个无聊的岁月里,难得能逗人开心的事情。
两年宿傩笑了,笑得很畅快。
“对,你说得没错。”
之后两面宿傩虽然依旧不会伺候一个没什么常识和三观的大小姐,但也没继续忽视对方。
偶尔见面也会说上几句话。
比如:
“你每天下山不无聊吗?”
“不无聊,山下的人都很有趣。”
“怎么个有趣?”
“有两个猎户为争夺一只受伤的野猪大打出手,两个人都受伤了,结果发现那只野猪是另一位猎户的宠物,哈哈。”
“……这叫有趣?”
“这不有趣吗?”
“无聊。”
还比如:
“你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去大户人家帮忙除灵,他们会给好多钱。”
“谁教你的。”
“羂索。”
“哦,那个怪人啊。”
“你呢?我都没看你吃过饭?你是不是没钱吃饭?我可以借你钱。”
“……”
谁被气笑了?
是诅咒之王。
于是两面宿傩故意强调:“我吃人。”
“吃人?”
“对,专吃小孩和女人。”
虚空沉默了好久,突然恍悟:“所以你才是坏人。”
“……”他要听的是这个答案吗?
又过了会。
“所以清水家的女主人就是被你吃了?”
“?”两面宿傩咬牙切齿,“那不是跟情夫跑了吗?”
“诶?原来你那么八卦的吗?”
“……”
那不是全城都知道的事情吗?
由于有时候聊天并不愉快,两面宿傩也很少往这个怪人身边凑。
再后来,来了个叫梅里的家伙,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他唯一的手下。
至于那什么恶犬,全是那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术师自己杜撰的。
再后来,虚空养的狗已是垂老之年。
是的,五条悟也感受到自己附着的这句身体已经非常老化。
估计没多久就要换了身体了。
五条悟每天都在等死,虚空每天都守在他傍边看院落的风景。
这天也是。
只不过这天多了个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看了他一眼。
“你的狗马上就要死了。”
“我知道。”
“以你的能力给一只狗续命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但老死是万物最理想的死亡。”
“这句话从一个不死的怪物嘴里说出口可真讽刺啊。”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这么觉得的吧……”
“无聊。”
……
五条悟在他们的对话中渐渐从老狗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附了三次身体后,他熟练了很多,大概知道了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属于虚空的记忆。
他进入狱门疆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抽象,那就是‘叫醒’一次那具尸体、也就是虚空。
而莫名被卷进这一次次的记忆碎片,大概和这叫醒的方式有关。
或许他应该思考,怎么才能在这些记忆里叫醒这位奇怪的家伙。
在五条悟思考之际,他进入了下一段记忆。
这回他一‘睁眼’就看见了某位额头上有缝合线的缝合怪。
好吧,这回他连动物都不是了,他只是一株小草。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