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进了狱门疆。
说他是自愿的大概没人信。
五条悟原本以为这里面的世界很大。
没想到连一个和式房间的大小都没有, 而那具原以为要找很久的尸体就在他身侧。
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看样子倒不如说是睡着的女人。
女人留着长发,发型是平安时代流行的姬发式, 穿得衣服也是古代的服饰,耳垂带着一颗妖冶的红痣, 此时真安安静静阖眼躺着。
很好。
还不至于只剩一副骨架子, 要不然真难和周围那些骷髅区分开来。
五条悟摸摸下巴看着这尸体。
他好像忘了问白苜蓿该怎么‘弄醒’一具尸体。
挠痒痒有用吗?
五条悟伸手戳戳对方的脸蛋, 本想试探一下, 结果下一秒被卷入了奇怪的地方。
一个空白的世界。
刚一进来,五条悟就听见一段话。
“……我早就想把自己放进寻人启事里,配图文字‘看到这个人了吗?她很好, 也没丢,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她有好多好多朋友’。”
“?”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啊。
五条悟顺着声源发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把他封印掉的白苜蓿, 另一个是……不认识。
五条悟本想凑近听听到底在说什么, 就见白苜蓿对面那人突然把白苜蓿禁锢进双臂。
“……如果你真的想活着,那就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吧。”这是五条悟在凑过去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下一秒,他就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
在进入狱门疆之前, 五条悟就已经做好会遇到超出状况之外的事情。
毕竟在此之前, 他连狱门疆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不过虽做了心理准备, 但只碰了下尸体就被莫名其妙卷进一个又一个不同世界这种事, 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小小的‘呜哇’惊叹了下。
特别是在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麻雀后。
“啾啾。”
这是他所能发出的全部声音。
当一个惯用双腿走路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只会蹦跶跳跃的小麻雀会怎样?
普通人第一步:惊慌地蹦出一句脏话。
第二步:开始怀疑人生。我在哪, 我是谁,我怎么会变成一只小麻雀?
第三步:总之先镇定下来, 找找变回去的方法。
五条悟的第一步:蹦跶了两下。
第二步开始感叹:诶, 原来麻雀真的只会蹦跳着走路啊(注)。
第三步:继续蹦跶。
对, 这是一只不会飞的麻雀, 因为翅膀受伤了, 看痕迹或许是比麻雀更高一级的捕食者造成的,也可能是被树枝锋利的枝条刮伤的。
总之当五条悟附体在这只小麻雀身上时,它就是一只独臂侠。
幸运的是他过来的时候这只小麻雀在地上而不是在树上,要不然他真的会苦恼自己该怎么下树。
五条悟到处蹦跶了下,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他眼下应该处在某富贵人家的宅邸。
在看到三五成群穿着古代服饰的人低头从庭院小道上快速走过,五条悟不得不接受他可能跑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这个事实。
日本服饰的发展也有一个过程。许多人对日本服饰片面的印象停留在江户时代流行的和服。
老实说五条悟也有点,他也只认得当下裹了带留的和服。
所以若出现了其他形式的服饰,他只能判断——很久之前。
不要太难为理科生啊,他历史课很苦手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该怎么回去。
五条悟继续在庭院蹦跶,最后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小院。
相比其他院落有许许多多忙碌的仆役,这件院落就显得格外冷清。
五条悟从前门绕道后院,跃过木质的廊道,他看见半开的障子门门内的景象。
明明现在临近中午,阳光虽不刺眼但光线很足,可屋内依旧十分昏暗。
五条悟透过门往里瞅了眼。
视线立刻被跪坐在地上似乎在闭目沉思的少女吸引。
说是闭目沉思,不如说一动不动像只精致的人偶娃娃。若不是服饰不太对,真的像是宫装人偶一比一的放大。
很精致,却也很空洞。
五条悟的第一反应是:死气沉沉,不像活的。
如果那具尸体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的话,这应该就是本人。
‘人偶娃娃’大概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睁眼,然后准确无误地发现了它的位置。
略显空洞的眼睛聚焦在他身上,似乎是不太适应光线,眼睛细细地眯了下,这使表情柔和了很多,终于沾上了点尘世的味道。
她朝五条悟的方向跪着移动了两步,将门彻底打开。
见他没被惊动逃跑,少女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诧。
“你倒是很不怕生。”
五条悟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好像在和自己说话。
“啾啾?”歪歪脑袋。
“吃东西吗?”少女把自己的食案推了过来,又用筷子夹起一撮米饭放到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看了看自己面前、躺在地上的白米饭,又看了看食盒里的糕点,果断跳进了食盒,对准一块糕点一嘬。
“原来你喜欢吃甜菓子吗。”
……
五条悟擅自在这里住了下来。
左右没有别的去处,唯一与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有关的人就在身边,他是吃饱了没事情做才出去瞎转悠。
所以少女给的吃的、用的,他用得毫不客气。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五条悟对少女有了一定的了解。
某地方贵族的小姐。
没人待见。
成日无事可做。每天都在院子呆坐。
哦,最近多了一项活动,那就是给他投食。
每天都是不同味道的点心,让他本就圆滚滚的肚子更加圆润起来。
五条悟看了眼看着落叶飘飘的少女,又往无人的院落门口看了眼,最后依旧回到自己的食盘吃东西。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面前这人的梦境还是这人的亲身经历,这地方处处透露着不合理性。
这个时期称得上贵族的人,那是真正的人上人,毕竟贵族之下还有平民、平民之下还有奴隶。作为享受最高待遇的贵族小姐,她的庭院,无人经过。
明明这个院落内一个仆役都没有、也没有没人看护,这位小姐按理说很自由。
可她和他这只小麻雀相比,她更像那只被囚/禁了的鸟儿。
……
啊,他收回那句无人在意少女那句话,还是会有人来毕恭毕敬地请她离开的。
还不止一次。
而每次回来,少女的脸色都肉眼可见苍白,身上属于杀戮的血腥味也格外明显。
怪哉。
五条悟感叹了下,继续吃着昨天少女给他留下的糖屑。
“你真自由。真好。如果我能变成你就好了。”
这是某一次,少女在喂他吃糕点时透露的向往。
“只可惜我生来就不被祝福。”
“啾啾。”
不是他不想安慰啦,是他说不了人话。
“啾啾。”
做麻雀没什么好的,不会飞就只能到处蹦跶。他都蹦跶地累了。
又是某一日,在五条悟感叹自己明明是只鸟却不会飞的惨状时,少女浑身是血地被人丢了回来。
还和丢她进来的人在房间内起了争执。
“你居然想假装送死?!要不是你本来就是不死之躯,今天还久真如你所愿了是吧!”
“父亲大人,我不想……”
“不想什么?不想杀人?这是你能决定的吗?”
大概是说话男子也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之后开口缓和了些:“没办法,这就是战争。战争总会有牺牲的……”
“可我只是你杀人的……”
“那是为了大义!谁让他们不肯归顺呢!”
“……我已经不想……”
“这可由不得你,你这辈子都和这……”
……
五条悟凑过去听了听,没太听懂。
再听下去就是些涉及神神鬼鬼之类的。
五条悟不信鬼神。
毕竟硬要说的话,他也是只恶鬼。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们都敬鬼神,很多仪式都与拜神有关。好像这户大家也供奉着一位神像,不知善恶。
看大名这种做派,应该是恶的。
这事也有后续。
后续就是少女被彻底禁锢了自由——被关进了囚笼之中。
五条悟蹦跶着去看看。
少女在笼中,而他这只麻雀在笼外。
多少有些荒诞的好笑。
“啾啾?”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干涩到唇裂出血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是在关心我吗?谢谢。”
“啾啾。”
嗐,哪有关心不关心的,他只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麻雀而已。
“过来?”
五条悟看着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抬眼看了看双手双脚都被锁上铁链的少女。
想了想,跳了上去。
少女捧着他凑到眼前,然后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它已经失去飞行能力的翅膀。
“他明知道这些锁链是锁不住我的,却依旧把我关进了笼子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知道,就算我破开了这些锁也没用,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很可笑对不对?我明明是个人,却也不是个人。”
她在说话的时候,一直轻轻抚摸他的翅膀,都快让他产生自己翅膀能用了的错觉。
“本来想让你一直陪我的。因为你不会飞,就算不为你打造一只鸟笼你也逃不掉的……对不起啊,我太自私了……”
“啾啾啾?”
五条悟有些不解,刚象征性扑扇了下翅膀,突然感受到自己脚下一空。
他飞起来了!
突然的扑扇让他自己都没料到,以至于差点要成为第一只因为不太会使用翅膀而一头栽进地里的鸟。
啊,反转术式。
看在治好他翅膀和让他吃了那么久的白食份上,他确实应该有所回报。
可他只是一只只会发出‘啾啾啾’的小麻雀诶。
太难为麻雀了。
五条悟叹气。
叹息归叹息,在看到少女因他随口叼过来的一株小野花会比往常开心一点后,他接连几天都当了送花使者。
这天也是。
他就算是只鸟,那也是只有人类灵魂的鸟。区别就是他可以每天都送不同品种的野花。
这天他也在寻找新的野花。
但放眼过去,好像都找过了。
越过大半座山才从低湿的草坪里找到新的野花。
三片叶,头上冒着须须小白花,挺适合他这样的小鸟携带的。
五条悟带着花往回赶,却在半路遇到了被人带出去的少女。
他看着她,对方也轻轻瞥了他一眼,跟着来人远去。
啊,这表情,又是死的。
……
五条悟跟了一路,终点是战场。
然后他就看到近万人的战场瞬间被少女化为乱葬岗。
后来,他终于补全了所有细节。
这个时代很乱。
君不君臣不臣,各地贵族割据自立为王,战争才是主旋律。
而在这之中,有一名贵族大名想要称霸乱世,于是和鬼神签订了条件,献祭了自己的孩子。
诞生在那被献祭的孩子体内的鬼神将永远效忠该大名世代,而代价仅仅是让它吞噬更多人类的负面情绪。
几乎是没什么损失的代价,只不过是献祭一个孩子当容器而已,无成本交易让大名迅速答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一切。
但凡战争,他都能胜利,因为他有一只可以随意驱使的‘恶鬼’。
……
麻雀的寿命在自然界中不算太短,但也比不过人类的寿命。
于是等他死去的前一刻,他能看到的只是少女那张越来越空洞的神情。
……
等五条悟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蜜蜂。
“嗡嗡嗡……”
老实说,变成蜜蜂的时候,他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嗡嗡嗡的,真的有蜜蜂受得了自己成天嗡嗡嗡的吗?
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时代,只知道那个属于少女的家族还在。
那晃眼单传的姓氏和后面跟着的各种拗口的名字,让五条悟不得不啧啧称奇。
野心确实实现了不少,都成了偏居一方最大的霸主了。
然后,这个霸主家从上到下,从嫡系到庶出跟倒骨诺米牌似的一个月内全死光了,除了她。
这件事把全国上上下下的百姓都震惊了一遍。
因为……死得真的太干净了。
凶手倒不是少女,而是一个名叫……嗯,羂索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