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家习武,回门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我和李晏带着一堆人回了单家,见过礼之后,李晏就被阿爹唤去了书房,阿娘则是拉着我在后院中说话。
阿娘先是细细打量了我,然后才说:“听徐姑姑说,王爷待你很是不错?”
我有些赫然,在阿娘面前倒颇有几分放不开,只是点点头,道:“王爷待我甚好。”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晏对我确实不错。
阿娘屏避了屋中的下人,才拉着我的手问我:
“听说安王身子素来不好,你们房事可还顺?”
我一下子闹得脸通红。
阿娘看我这个样子,又拍拍我的手,说:
“你莫要怪阿娘多嘴,这些事若是阿娘不帮你上心,还有谁能帮你上心?你老实和阿娘讲,安王身体到底如何?”
阿娘一片慈心,但那晚发生的事,我是万万不敢如实告诉阿娘的,因此我只是吞吞吐吐含糊地将那晚的事情囫囵说给阿娘听。
阿娘听完之后,微微皱眉,又说:
“如此倒也好。”
诶?阿娘竟然觉得李晏这个表现是好么?我一时间有些困惑,所幸阿娘知道她女儿是什么样,没有让我胡思乱想,而是很快和我解释了一番:
“婵娟,莫怪阿娘多想,阿娘之前既期盼着安王的身子没有传闻得那么弱,又期盼着他弱才好。”
阿娘这话有些矛盾,我不解地看向阿娘,阿娘就笑了笑,接着说:
“女子嫁人,自然是要与夫君举案齐眉,生儿育女,若是寻常百姓家,嫁了便是嫁了,即便是你一辈子都不曾延续香火,有咱们单家在又有何妨?可李家毕竟是皇家,到底子嗣是依仗,安王能否人道,阿娘自然是担心。”
“可生育于女子而言,却也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你舅家昔日亦有记载,女子若是双十之后再行生育之事,阎王心怜,反而会放人一马。”
阿娘确是年过双十之后,才得的我大哥。
我是如何都不曾想到这点的,我在永东五年,大半时间都是勤加练习,且永东老家人人习武,哪家都会几招硬气功夫,自然也无人提及此事。
阿娘却笑了起来,又说:
“阿娘呀,一方面担心安王不能人道,你日后子嗣多艰,一方面又担心你们小夫妻耽于享乐,过早怀上子嗣,于你无益。”
我成亲到现在,人人和我说的都是早日诞下皇孙,开枝散叶,只有阿娘与我说,让我不要太早生育。
阿娘看我呆呆的样子,又伸手点了点我的头,然后说:“若是有人催你此事,不必在意,虽然他皇家的子嗣金贵,可在哪都抵不过咱们单家的闺女,知道了么?”
我只觉得一股酸意直冲鼻尖,呛得我眼眶通红,眼泪就要往下掉。
阿娘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拿帕子替我擦眼泪,我泪眼朦胧,看不清阿娘的样子,只听到阿娘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说: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主母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乖,不哭了。”
我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在阿娘面前就变得如此爱娇?我狠狠吸了吸鼻子,然后说:“我知道了。”
阿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边用帕子替我擦脸,一边笑说:“哈哈,你怎么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
明明就是阿娘故意惹我哭的!
阿娘怎么还可以这么嘲笑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好歹阿娘深知我的性子,在我恼羞成怒之前收了声,叫人进来帮我洗漱梳妆。
我整理好自己之后,便和阿娘说起安王府的一些事宜,阿娘听了之后含笑点头,又说:“你府中一应事宜,都可交给徐姑姑和蔡姑姑去做,她们两个是靠谱的,但徐姑姑蔡姑姑虽然得力,你心中仍要有经脉,你是主母,她们到底是下人,主母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依靠下人的话,这府里就要翻天了,知道么?”
阿娘循循善诱,生怕我有半点听不懂,我自然是知道这些道理的。
将军端坐帐中而决策千里之外。
不外如是。
我摇了摇阿娘的手,道:“知道啦。”
阿娘就又点了点我的头,不再说此事了,此时天色尚早,阿娘问我说:“安王口味可有偏好?”
李晏喜欢吃什么?
我有些犹豫,李晏吃饭甚是斯文,甜点之类的小食虽然府中四处可见,但我并未见他如何偏爱,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他爱吃什么。
阿娘问我,我也不好直说我不知道,回忆了一下这几日我与李晏用膳时的官司,说:“王爷偏好清淡。”
阿娘颇有些可惜——我们一家子都随了老家的胃口,无辣不欢,李晏吃得清淡,在我家显得十分别具一格。
吩咐厨房多做些清淡可口的饭菜后,阿娘说:“好在我问了这一句,不然今日安王怕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我想着那日李晏被我逼着吃肉菜时的表情,想到他今日要是真的看到一桌辛辣会是何种表情,不禁也笑出声来。
阿娘便刮了刮我的鼻子,道:“你这个促狭鬼儿。”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才再见到李晏,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在书房聊了些什么,我三个哥哥倒是对他没有之前那么吹胡子瞪眼了。
几个哥哥拉着李晏拼酒,因为李晏素来是个病弱的样子,加上阿爹阿娘在侧,便定下他们每人喝两杯,李晏喝一杯;李晏看了我一眼,见我只是坐在一旁笑而不语,便无奈地笑了笑,答应了几个哥哥的要求。
我自然不动如山,若是我出言维护李晏,只怕我三个哥哥会更加折磨他,李晏应当懂我这是为他好。
——更何况我知晓李晏酒品甚好,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没想到,李晏还没醉,几个哥哥倒是把自己喝趴下了。
我不禁对李晏再一次刮目相看,虽然是一比二,但李晏竟然能喝过我几个哥哥,实在是真人不露相。
大哥拉着李晏,说:“婵娟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宝贝,殿下一定要好好对婵娟……”
说话间,七尺男人竟然眼眶发红。
我一面觉得感动一面又觉得十分尴尬,只好讪讪地看着李晏,求他给我点面子。
李晏倒是看向了我,想来是接收到了我的眼神,他看着大哥说:“大舅放心,晏定不会负婵娟。”
二哥平日最是自持,此时三兄弟当中,也只有他还算是端方,他听到李晏这么说,一本正经地看着李晏,道:
“王爷金口玉言,自然说话算话,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立下书帛为证,来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爹一个手刀劈倒在桌上。
我还没来得及捂脸,就听到单延庭一拍桌板而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凳子上,指着李晏说:
“李晏我告诉你,我小妹我都舍不得欺负,若是让我知道你对不起婵娟,我绝不放过你!”
我只恨自己不能马上消失。
阿爹从座位上站起,气焰嚣张的单延庭被我爹像捉小鸡仔一样从椅子上拎下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我英明神武的阿爹一把捂住了嘴,呜呜呜地叫着些什么。
阿爹制住他不成器的三儿子,对李晏说:
“让王爷见笑了,时日不早了,不如王爷还是早些和小女回去歇息吧。”
我赶紧起身配合,拉着李晏就附和阿爹说:“对对对,你还没见过我的闺房是不是?我带你去看看!”
李晏反手拉住我的手,我尴尬的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如此小婿就先告退了。”
阿爹阿娘称是,我拉着李晏头也不回地从屋中出来。
李晏被我拉着走,也没有反抗,只是听到后面彩云的呼唤声我才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我已经拉着李晏走了一大段路,我们猝然从温暖的堂屋中出来,此时不过身着一层薄薄的袄子,彩云和子夜正在后面抱着大氅追我们呢!
我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李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冰凉,我忙抬头看他,李晏也正在看着我,我没时间去分辨他的神情,只看见了他鼻尖已经被冻得通红。
我跺了跺脚,一边拉着他的手给他输内息,一边埋怨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平白冻了一路。”
李晏此时倒是看起来温良极了,他说:“一点小路而已,不碍事。”
你若是没有被我握住手,又不让我看到你此刻的模样,我倒是真会信了你的不碍事!
子夜和彩云抱着我们的大氅飞奔而至,子夜还在喘气,我便从子夜手中接过李晏的大氅,替李晏细细系上。
李晏盯着我,倒是听话得很,像是一个大号的木偶,任由我摆弄。
等到给他穿戴好,彩云才将大氅替我系上,我又拉住李晏的手,为他传输温度。
我们俩就这样慢慢在路上走,天色朦胧,正是将暗未暗的时间,一时间竟然很是静谧。
因为这一档子事,我很是尴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是李晏先开了口,他和我并肩走在路上,也未曾停下,像是寻常闲聊一样,说:
“几位舅哥都很是关心你。”
我想到方才三个哥哥的表现,不禁觉得有些臊,也没看李晏,说:“他们这是将你当成自家人呢。”
李晏就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笑得甚是开心,我却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我们既然已经成亲,那自然我哥哥就是他哥哥,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故意装作没听见李晏在笑,只是拉着他越走越快,李晏轻轻拉了拉我的手,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有些困惑,只好转身去看他。
却看到李晏正在盯着我,他像是十分郑重其事的样子,他说:
“今日我和三位哥哥说的话,亦是我的真心。”
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并不质疑李晏说话的真假,我相信李晏此时说话也必然是出于真心,正如他人问我,我亦会真心实意地回答我会好好待李晏,做一个合格的安王妃。
我相信我们在此时此刻所做的承诺,都是真心。
但世事易变,我与李晏此时的真心,是因为我们都站在了一条漏水的船上,只有相互扶持,才能在船沉之前逃出生天。
可之后呢?
我不喜欢李晏,李晏也不喜欢我,我们如今的表现,都不过是在特定身份下的责任,若是我们所面对的情境变了,我们还会如此么?
我自己尚不能确认自己倒是会有何种改变,又如何能相信李晏会一直不变呢?
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看着李晏,笑着说:“我相信你。”
李晏却松开了我的手,他看着我,他的眸子像是一汪幽泉,又像是一湖寒潭,我看到他黑色的睫毛微颤,他退后几步,说:
“你不信。”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神情,像是一根挺拔的竹子爬上了斑驳的斑纹,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猝不及防发现自己竟然能笑得如此凉薄。
我垂下眼去,不敢直视李晏的眼睛,
何必呢,与李家人求真情,最是不可信;与单婵娟要真心,亦是无稽之谈。
我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我上前几步拉住李晏的手,重新抬头的时候已经绽开了一个属于单婵娟的笑容,我说:
“你是不是还没看过我的房间?我房间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我带你看!”
李晏看着我,久到我觉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僵在脸上,才听到他说:“那要有劳王妃了。”
就这样就好,我和李晏只要恪守己身,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