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新建的安王府以前也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府衙,原本因为战乱而损坏了大半,如今在工部的主持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许是负责修建的官员是从江南来的学子,安王府此前因为废弃而疯长的植物并未被剔除,而是经过匠人细心的裁剪,栽种在院落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又多了几分林趣。
白日瞧着颇有几番天高林阔之感,但毕竟树影深深,晚上时也未免让人有几分生惧,工部官员们便贴心地在路上建筑了不少仅到人小腿高的石灯,此时府中下人已经将石灯点上,星星点点的光芒摇曳在树林间,与天上的星河遥相呼应。
我从窗户望着院落外的林景,短暂的放空了自己。
最后还是李晏说了话,他说:
“睡吧。”
哦,哦哦……
很尴尬啊!
我坐在椅子上,半晌都不愿意动。
昨日是意外,但今日……
虽然我们俩确实是夫妻,但昨晚并未给我如何良好的回忆,我也没有要为李晏生儿育女的打算,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不愿意和李晏再行此事……而且李晏身体看起来也不太好,我听人说,此事是榨取男子精力,民间也多有男子因为纵欲而油灯枯尽的事发生……
可这要如何与李晏开口!
我直接说:喂,为了你身体着想,我们要禁欲。
联合昨晚和今早我说的话,只怕李晏会觉得我是在嘲讽他;又显得我像是个色中饿魔,满脑子都只想着那事……
我不是我没有啊!
还是我和李晏说:今天我们都累了,就只睡觉吧?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更显得我意有所指了!
我坐在桌旁胡思乱想,李晏倒是没给我机会,他悠悠说:
“王妃。再不就寝,天都要亮了。”
李晏到底是为什么能做到这么正常的啊!昨晚更丢脸的不是我而是他吧!
然后他又低低咳嗽了两声,道:“晏这副残躯,只怕是要委屈王妃了。”
他是在装可怜是吧?是吧?是吧?
虽然明知他并未如同现在装得这样,柔弱到如此地步,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起身将原本半开的窗户关上,才走到了床边。
不论如何,李晏这话,应该是暗示我们就房事上达成一致了吧?
过了半晌,我和李晏又在床前大眼瞪小眼。
李晏等着我睡到里侧,我也等李晏先睡到里侧。
沉默半晌后,我先开口说:“里侧暖和些,我睡外侧,你睡里侧。”
李晏垂下了眼,他一直竖着的冠已经被取下,此时一头如缎长发披下,徒增几丝羸弱之意,他说:“白间事多,我睡外侧,早起时方不打扰夫人。”
哈,李晏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
今日早上不过是特例,昔日我习武时,可是每日天不亮就得起床勤练,我能起得比他晚?笑话!
我说:“你知我武艺如何,我睡外侧,于你我二人都安全些。”
这话是真的,京中并不如我们所想的安全,纵使是安王府,也不见得没有宵小之辈。且防患于未然,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李晏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默认了我的说法,躺到了床铺内侧。
我们两个老老实实在床上躺好,我吹灭床头蜡烛,屋中顿时陷入黑暗。
双层绞制的白纱床隔绝了寒风,却并未隔绝月光,原本冬日清凉如水的月光被白纱鞣制后轻轻洒下,带着几分柔软和静谧,铺在床前。
我数着呼吸,只觉得今晚罕见得难以入睡。
李晏呼吸平缓,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入睡,但到底还是僵硬地平躺在床上,没敢偏头去看他。
颇有一种度日如年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李晏在我旁边说:
“安王府中许多院落还未起名,明日我们便逛逛府中,将这些院落一一落名吧。”
他与我唠的是家常,无端让我松了一口气,想着要给这府中院落起名,我才终于有了几丝这是“我的新家”的兴奋感,想了想,我说:
“我们住的这片主院也没有名字,先从这儿开始起吧?”
李晏在我旁边笑了笑,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与这满室的月光相得益彰——我甚至能想到他此时的表情,他说:“那婵娟觉得叫什么好?”
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我皱眉思考了许久,既然是我与李晏的主院,那自然该起个好名字,讨个好彩头,那是该用什么字呢?
喜?庆?吉?欢?不行不行,都有些俗气。
碧?飞?云?烟?不行不行,太过匠气。
我陷入纠结,最后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不如就叫乐安院吧!”
平安喜乐,既是长辈们对我们的期待,亦是我曾经对于家中人的期盼。
世间多舛,百年忙碌,寻寻觅觅,最终求得都是不过是一个平安喜乐。
李晏听了我说的,又念叨了几句:
“乐……安?”
我忙不迭地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他,说:“是不是很不错?”
李晏看着我,愣了一下——我觉得他在我面前,老是显得有些呆呆的,不过不重要,想来是因为我们目前还缺乏对彼此的了解,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好起来。李晏的愣怔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笑着说:
“是很好,不愧是王妃。”
那是!我可是单婵娟诶!
我不免有些得意,然后又扯着李晏七嘴八舌说着安王府到底还有多少院落,我们要起名的有多少,各院中又有多少特色……
李晏有些可以回答出,有些连他也不甚清楚,我们就说着明日要去看哪儿哪儿,也不知说了多久,我只觉得困意上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并未发现,在我睡过去之后,李晏撑起身,替我将兴奋时挥开的被角仔细掖好,又看了我好一会儿,他借着月光看我不甚雅观的睡相,轻轻抚摸了我的脸,不知道轻声说了些什么,半晌才躺下入睡。
第二日天才将将亮,我就已经醒了过来,外间守着的彩云听到了我的声响,便唤了春夏秋冬来替我洗漱梳妆,我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李晏才悠悠睁眼。
我看着李晏在床上犹有些迷糊的样子,心情大好地说道:
“你醒啦!快起来,今天我们去看院子去!”
我带着李晏在府里转了一天,才将府中看得七七八八,其间我都担心李晏这模样到底能不能跟我一起逛遍安王府,但他竟然也未曾叫苦,而是一路坚持了下来。
我不免对李晏刮目相看,李晏虽然身体不好,但无疑心志之坚远胜常人。
安王府实在是有些大,院落众多,一个顶两个镇国公府,其中单院落都有二十余个,更别提小筑台轩之类的建筑,我和李晏绞尽脑汁也没能都取完名。
最后我和李晏决定只将大些的院落、建筑起好名字,至于其他院落,等我们需要用时再另行定夺。
我们逛了一天,连午膳都是在府内湖中的小筑上解决,府中下人见我们兴致高昂,又估计到底还是寒冬时节,将小筑四周搭上了厚厚帘子,我本是想着一边赏冬景一边用膳,此时四周都被挂上了厚厚的锦帘,倒是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刚想叫人将帘子撤下去,就听到李晏在我对面轻轻咳嗽。
这才恍然想起,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我和彩云一般,有内息互体,不惧严寒。
我唤人加了几个取暖的碳盆,又从李晏对面坐到了他旁边一侧。
李晏看着我动作,并未有什么表示,我们如今既然已经是夫妻,那自然也没有什么顾忌,我径直拉起了他的手,只觉得握住的不是一只温暖的人手,而是一块寒玉。
我将内息向他体内输去——我原本对于内息渡人一事甚是生疏,如今倒是因为李晏练的驾轻就熟。
永东老家的功夫最是霸道阳刚,我将内息细细柔和,缓缓传入李晏体内,过了会儿,果然他的手就暖和了起来。
倒是考验我的功夫,想来我再干一段时间,对于内息的调控当有长足进步。
一时间也不知道李晏这个样子对我而言是好还是不好了。
李晏看着我笑了笑,说:“有劳王妃了。”
府里的下人都低下头不敢看我们,唯有彩云和子夜看着我们两个笑得一脸欣慰,我莫名的有些脸红,看他气色好转,就丢开他的手,说:
“吃饭吃饭,都快凉了。”
这次我和李晏都没有再相互折磨,没有再给对方夹菜,不过我还是稍微注意了一下荤素搭配,瞥了一眼李晏,他也用了不少肉菜。
我一时之间颇为欣慰,只觉得我们两人对于彼此都十分尊重,且都是少有的明事知礼之人——显然虽然我们才相处不过两日,彼此之间都很有默契,这很好,可以省下之后的许多事。
饭后我并未提议要回去休息,虽然我与李晏正式交流不多,但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李晏应当都不是希望他人因为他身体问题而将他差别对待的人,更何况如今我在他身边,自然可以保他无恙,且之前我在永东的时候就听七叔说过,生有顽疾者,才更应多行多动。
而李晏也确实坚持下来了。
今日我与李晏相处甚欢,等到晚上徐姑姑和蔡姑姑拿来回门相关事务的册子时,这种愉悦攀登到了顶点。
我解了繁琐的发鬓,倚在椅子上,听着徐姑姑一样一样和我说要带什么东西。李晏在一旁看书,突然抬头说:
“拜见岳父岳母,不能让你一人准备,我也列了一部册子,明日就有劳王妃一同送去了。”
我和徐姑姑都有些诧异,要知道我既然已经是安王府的女主人,那此事自然该由我处理,不需要李晏再过多操心,李晏竟然还细心想到此事,并做好了准备,实在不得不让人意外。
徐姑姑先是诧异,很快就笑意涌上脸,只是嘴里还是说着:
“如何劳得王爷操心,王爷只管唤人告诉小人一声就行。”
我说:“这事我已经让徐姑姑、蔡姑姑办好了,你不必如此破费……”
我话还没说完,李晏就已经堵住了我的话。
他看着我,然后说:
“王妃的意思是一份,但我心悦王妃,自然也对岳父岳母感激不尽,自然也该尽一番自己的心意。”
徐姑姑看李晏已然是十足十的满意。
我没想到李晏竟然如此用心,一时之间有些愣怔,心里突然想到:可惜李晏的母妃去得早,不然哪怕是投桃报李,我也定会对婉昭仪很好,当一对好婆媳。
李晏能有此心,我虽然诧异,但还是有几分感念,就目前来看,李晏实在是一个让人十分舒心的合作对象。
今日既是李晏的态度,也是李晏给我吃的定心丸。
我不再多说,只是笑了笑,道:
“如此,多谢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