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下人呢，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若遇到那样好的主人，自然也就忠心，召儿，你的命啊，既好又不好，好呢，就是杨家不管老爷太太，还是大奶奶，都是好人，待我们很好。不好呢，总是别人家的下人，你再能干，也要被人看低。”秦婶子又喝了一杯酒，这回是真的醉了，当着秀娥的面都说这样的话了。
“娘！”召儿轻轻地唤了一声，想提醒秦婶子，秀娥还在这呢。秀娥已经握住了召儿的手：“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呢？大奶奶，我娘她，她……”召儿想为自己的娘辩解几句，秦婶子已经抬起一双醉眼，伸手去抚摸召儿的脸：“我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又如此能干，若不是这出身，陈庆那个臭小子，怎能娶了你去。”
“娘，您是真的醉了，我让人来扶您回去歇息。”召儿从不晓得，自己的娘也不满意这桩婚事。只能在那劝着秦婶子，秦婶子摆了摆手：“召儿啊，这成了亲，日子和原先不一样了，你呢，也要收一收你的脾气，不能再像从前。”
“娘，您这是，这是……”召儿见秦婶子的话，开始说的颠三倒四，越发着急了，秀娥已经拍了拍召儿的手：“你娘也是一点爱你的心，不然她不会这样。”
这样怅然若失，这样口无遮拦，这样颠三倒四，甚至许多的话，已经在秦婶子心中藏了很久，只能借着酒，把话说出来。
“大奶奶，我，我就是担心我娘，担心我娘的这些话，传到外面，这可如何是好？”召儿急得脸都红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晓得？”秀娥的话让召儿抬头看着她，接着召儿低头：“可是我娘说的有些话，是不应该让您听到的。”
世间规矩，下人只能对主人忠心，而不能有任何怨言，方才秦婶子的话，对主人家是有怨言的，再好的主人，都是高高在上，都能一言定下人的生死。
“秦妈妈是人。”是个人，就不会只依靠世间的规矩来做事，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念头。
“再说，她这些话，顶天算牢骚话。”秀娥的话让召儿沉默了，牢骚话？这些话，若换了另外的主人听到，登时就会勃然大怒。
“大奶奶，您对我，实在太好了。”召儿的感激已经无以言表，秀娥只瞧着她：“不是我对你实在太好，只不过都身如浮萍，我不过略好些，哪里就能去嘲笑别人。”
世人说，女子无分贵贱，世人又说，女子无私财。不过是因为女子从生到死，都和男人不一样，她们是依附于男人的，先是父亲，再是丈夫，最后是儿子。那后院之中，一个个看起来金尊玉贵的主母们，真要算起来，不过也是些可怜人，若有一天，男子们在外犯了事儿，她们也就被剥去好衣衫，没有了好身份。
沦落至此，却还要被人说，这都是家里的女人不会规劝男子们，才让男子们在外犯事，最后带累全家。
若女子什么都要依靠男人，那和这些下人们，骨子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秀娥自然不会直接对召儿说出这些话，只是秀娥晓得，召儿听到可怜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一定会发愣，一定会觉得，怎么就都是可怜人了？
“哎呀，亲家母，你怎么喝醉了？”陈大嫂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秀娥和召儿的沉默，秀娥急忙笑着道：“是我的不是，今儿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怎么能是东家您的不是呢？您敬的酒，我们啊，巴不得能多喝几杯。”陈大嫂说着，就掀起帘子，往外叫了一声，对秀娥道：“我先把亲家母扶到我房里歇息会儿，这里也着人来收拾。”
说着陈大嫂就上前把秦婶子扶起来，秦婶子口中却还是在说，她没有醉。
陈大嫂笑眯眯地说：“亲家母，你先到我屋里醒醒酒。”就把秦婶子拉着走了。一个婆子已经走进来，把桌上的酒菜收了，抹了桌子，带了那些东西出去。
“大奶奶，我，我娘着实失态。”召儿等到屋内没有了酒味，才对秀娥说话，秀娥瞧着召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她。
“大奶奶，您瞧着我做什么？”召儿不解地问，秀娥捏一下召儿的脸：“你又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今儿是你的喜日子，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而不是时时刻刻记得，要对我谦卑，恭敬。”
“我……”召儿伸手捂住了脸，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这样！”秀娥拉住召儿坐下，含笑道：“你可是以后要独当一面的人物，若再谦卑了，以后被人欺负哭了，难道还要我去为你做主？”
“大奶奶的意思，以后我被人欺负了，不能寻您做主？”召儿的眼睛顿时瞪大，秀娥瞧着她：“有些事儿，我能为你做主，有些事儿不能。至于哪些事儿能，哪些事儿不能，你自己想想清楚。”
召儿咬住下唇，尽管秀娥没有明说，但召儿晓得，自己的出嫁就是个改变，从出嫁这一刻开始，秀娥是真正把自己当做大人，而不再是原先的孩子了。
“大奶奶，我一定，一定记得您说的话，别人欺负了我，我不能哭！”召儿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又急忙摇头：“不，不是不能哭，而是要打回去。”
秀娥笑了，笑容里满是欢喜，召儿对秀娥微笑，还想像原先一样，偎依进秀娥怀中，但召儿很快想起，自己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不能像原先一样。于是召儿只反握住秀娥的手。
召儿从小在秀娥身边长大，一直谨遵规矩，这还是召儿第一次，那么大胆地，反握住秀娥的手，而且，是一种安慰秀娥的意思。
秀娥不由十分感慨，那个自己在洞房夜的时候，看见的怯生生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她会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
“大奶奶，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章嫂子两颊通红地走进来，这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