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咳咳咳……救、救命……咳咳咳!!!”
尖锐凄厉的叫声在炙烤的滚烫热浪中蒸腾, 随着热气和黑灰烟尘一阵阵响起,同时传进耳朵的,还有根本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声。
二楼的火势以燎原之势瞬间铺陈开, 火舌沿着窗口一下一下更加猛烈地舔舐着窗外破败凋零的墙面,将本就污染黄渍的斑驳墙砖彻底吞噬成漆黑一片的焦土。
滚烫热烈的温度即使是已经安全逃生到地面的住户仍旧后怕,像是受惊的鹌鹑一般,一群一群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 惊惧而惶恐,瑟瑟发抖地望着恐怖蔓延开的火势。
“咳咳咳……救……救命……”
烟熏火燎的高温沿着每一个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蔓延、灼烧,管芦雪眼睛干涩,上下眼皮似乎被针线强行串起来一般难以分开。
但嗅觉却因为实力的模糊而更加清晰, 她甚至能闻到自己发梢被不断点燃,弥散出的气味。
被火焰逐渐吞噬的恐惧感越来越刺激她紧张、惊恐的神经,即使眼睛已经被蒸腾的肮脏烟雾熏得几乎难以睁开, 她还是凭借着模糊的视力捕捉到了静静坐在一边椅子上, 裹在风衣里的人影。
他究竟是谁!他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害自己!!!
浓烈的仇恨和不甘,死亡侵袭的恐惧让她丝毫没了理智, 被捆绑在靠背椅上的身体疯狂挣扎,像是精神病院中企图挣脱束缚带控制的精神失常患者, 嘶吼着面目狰狞的五官, 朝角落里静静等待烈焰和赤炎吞噬的男人疯狂尖叫、诅咒。
“你这个疯子!!你快放了我!!!”
“疯子!!神经病!!”
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酒精是最好的助力, 最早被点燃的房间火势逐渐朝大厅猛烈蔓延,不断入侵的火蛇让管芦雪终于陷入了直面死亡的崩溃。
“咳咳咳……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好了!!别拖上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是谁派你来的!!你是不是认识陈迁!”
“你说话!求求你说话啊!!!”
她没有丝毫尊严地恳求,不管是辱骂、恳求还是威胁, 这个人都没有对她一丝一毫地回应, 只是沉默着, 一沓又一沓地烧着手里的东西。
“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死亡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死亡前漫长痛苦,残存的希望像是断裂的蛛网一样,逐渐消失的心理刺激。
尤其是,对一个已经规划好一切,准备彻底重见光明的新生者而言。
管芦雪呛咳地几乎喘不过去,狼狈的涕泗横流,她真真切切地察觉到了,这人是个疯子!
角落里的人,风衣下摆因为沾上酒精,已经被赤炎毫不留情地吞噬,留下星星点点贪婪的火星一点一点朝上蔓延,然而,祂却十分平静,平静到几乎诡异。
面前的不锈钢铁盆因为劣质被烧成了漆黑一片,中间已经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烬,没有完全烧尽的纸料中是瓯出来的清灰和夹杂着颗粒的烟尘,直直扑向了上方的面孔。
祂却像没有察觉似的,沉默着抬手,从脚边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了最后一沓,解开包裹在中间的金黄色裹带,将厚厚的一沓一张张仔细地分开,又缓缓地将分开的纸料投进面前的火盆中。
猛然升腾的火焰贪婪放肆地将刚刚被投下去的纸料瞬间烧成灰烬,炽热滚烫的赤金黄色火焰夹杂着橙红,灿烂的不可思议,在清淡的瞳孔中一阵阵摇曳。
有一张还未烧干净,被猛然席卷的烟尘夹杂着,飘向了几步外在椅子上,被浓烟熏得奄奄一息的管芦雪脚边。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朝脚边飘落的薄薄纸片望去,也许是长时间的熏烤,含着泪水的双眼反而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清晰。
借着漫天大火,她看清了那人影正在烧着的东西。
夸张的一连串数字,伴随着顶着冠冕,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和蔼的帝王画像,最上方印着一行小字——“天地银行”
是冥币。
厚厚的,一大袋子冥币。
这个人放火准备烧死自己的同时,竟然还提前给自己烧了这么一大袋子纸钱?
简直像是恐怖小说里夹杂着血腥气味的黑色幽默。
管芦雪错愕地猛然望向角落里的人,惊恐的视线在滚烫的火焰中不遑多让,她不解而又惊惧地喃喃,神经几乎已经停滞了。
“疯了……”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神经病!!!”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管芦雪始终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杀自己。
所有质疑和尖叫都被叫人胆战心惊的沉默替代,即使提到了某个人名时,这人也始终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仿佛这不是随时可能丧命的火场,而是放松心情的私人聚会。
“嘭!”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哗啦啦碎裂,掉落一地的声音,在寂静到只有烈焰吞噬布料墙壁发出细微“哔啵”的火场,显得无比清晰。
“麻烦了,”纪宁眼睛都急的发红,透过弥散开的重重烟雾,朝身后的人急切地招手,“拜托你了!”
年轻男人脸上微微一红,坚毅的脸上羞赧一闪而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蹲下身体,一拍肩头:“上来,我托你上去。”
纪宁握着拳,犹豫了一瞬,牵着男人的手,踩上了那处结实的肌肉。
“再……再高点……”
纪宁喘了口气,汗水涔涔地沿着下颌滴落,烟雾很重,熏得他两只眸子乘了汪汪的一滩深水。
他深吸了口气,一蹬腿,两手使劲攀着被砸烂的厕所小窗边缘,底下被泠骨戒唤来的男人半蹲下身体,弯曲的脊梁肉眼可见直了起来,将纤细的人托在肩颈上又朝上送了送。
“慢一点……小心!”身上的重量逐渐转移,原本低头的男人忍不住将视线抬了上去,关切地嘱咐。
纪宁没有回头,轻声回了句:“你也赶紧下去吧,小心。”
“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亮了一瞬,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人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大脑的指令让他下意识地抬脚,沿着台阶急切地朝地面奔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狭小的窗户只有老式防盗窗户钢材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狭窄,似乎只有身量娇小柔软的小孩子才能轻松穿过。
幸而纪宁的身材纤细,骨架也轻巧,在小窗台上略微调整了下姿势,就极其顺利地沿着空隙找到了落脚点。
脚落到置物架,只是找了个施力点,然后是小腿、大腿依次穿过,柔软挺翘的臀在边框撞了几下,又被主人小心翼翼地从玻璃碴子的边缘挪开。
再向下,脚落到台盆,上半身也顺利地挤了进来。
质量并不算好的老旧台盆,瓷砖已经被熏染的发黑,在纪宁将全身重量寄托在一个拐角时,有些不堪重负地发出几声哀鸣,逐渐向一个方向倾斜。
纪宁心里一颤,咬了咬牙,紧闭着眼从一米多的高度直直地向下跳。
“扑通——”
两只手掌和双膝不受控制地砸在了地上,平滑的瓷砖虽然不至于造成割裂伤,但脆弱的肤肉很快就被挤压出浓郁的红痕,随着主人毫不爱惜地忽视,逐渐向着青紫的方向转化。
然而他丝毫来不及在意这些细节,忽略掌心嫩肉和肘关节经受的阵阵暗痛,纪宁急切地环视四周,希望能找到能够有用的器具。
空空荡荡的盥洗室内,除了一个已经被绝大多数家庭淘汰的老式半自动洗衣机,只有一个台盆、马桶和一个花洒,一目了然,简直干净的家徒四壁。
纪宁病急乱投医,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水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他在狭窄的空间转了一圈,一只手勉强捂住口鼻,另一只手颤抖着拧开了目下所见的所有水龙头、花洒。
然而老旧到几乎生锈的出水管只是发出了几声行将就木的咳卡声,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勉强滴出了一小串积攒了不知多久的陈年旧水,就再也没了动静。
而这些,仅仅勉强打湿了纪宁的半个袖口,遮住口鼻而已。
他小脸惨白,这才恍惚回想起,人群匆匆挤下楼的时候,不知是谁在楼道里吼了两句。
“怎么烧起来了?!204的水电不都停了吗!!”
水停了,这意味着204现在,再也没有一滴水能缓解此刻熊熊燃烧的烈焰。
然而却没有了退路,除了暗自祈祷火警的速度更加快些,他能想到的最佳方式也只有努力找到管芦雪,然后一起冲出去。
火光弥漫,卫生间的房门紧闭,加上水管浸染带来的常年阴暗潮湿使得这个角落,在烈焰包裹下,勉强能算是个藏身的地方。
时间紧迫,纪宁不能在空想上浪费任何一秒钟,他按照印象中的火场逃生知识,弯下腰贴着墙壁,打湿的袖口捂住口鼻,向卫生间的小门扑了过去。
卫生间老旧的门把手已经被烈火灼烧的滚烫,炙热的温度轻轻一碰如同火中取栗,纪宁只能用衣服下摆厚厚地叠在一起,强忍住烫意,狠心拧开了门把手。
“轰——”
尽管已经尽力遮蔽,但扑面而来的热浪的巨大威力,还是几乎要将纪宁掀翻,他借着木板门躲了片刻,横冲直撞的火焰终于找到了下一个发泄口,朝着狭窄的房间肆意侵略。
“咳咳咳……小、小雪姐……你怎么样……”
幸而安宁小区的房间布局简单,卫生间相邻几步就是大厅,纪宁借着赤红的光,勉强看见烟雾中,有一个椅背上的人似乎在挣扎,然而那幅度已经肉眼可见的低缓了下来,几乎要停滞。
纪宁双眼被辛辣的烟雾刺激的通红,迷离的开始发花,除了黑暗和迷雾和熊熊烈焰,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在迷茫中呼唤。
管芦雪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奄奄一息的精神瞬间被注入了新的动力源,她疯狂扭动着身下已经滚烫灼烧的木椅,在地上拖拽出一声又一声尖锐刺耳的凄厉惨叫。
“我在这!我在这里!!”
“救救我!快点、快点救救我!!!”
如溺水者抱木,踉踉跄跄闯入的纪宁,此刻俨然成了最后一根浮木。
“宁宁!快点帮我解开绳子!快点!”管芦雪尖叫,抓住救命稻草的她俨然已经将角落里的第三者当做死人,彻底抛诸脑后。
然而,戏还没有唱到最后,主角又怎么甘心退场呢。
有人无声地叹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绷紧后,无奈地望向了冲进来,已经看不清五官面貌的小兔子,低声道:“为什么要来……”
纪宁根本听不清其他声音,踉跄着扑来,已经被熏得乌七八糟的小脸再也看不出原先白皙的样子,他两眼模糊,含着生理性泪水拼命地撕扯着捆绑住管芦雪的麻绳。
“你放心小雪姐……你……咳咳……别着急……”
“我这就来……帮……咳咳……你解开……”
绳结并不复杂,然而在漆黑和烟雾中根本找不到源头,纪宁毫无章法地扯拽着手里的麻绳,本就被烈火烧的滚烫的身体因为焦急,温度升的更加高。
白嫩的指尖哪里受过这种非人的折磨,被粗糙的麻绳和草木刺生生磋磨的破了皮,几乎要燎烧出血泡来。
“啪——”
不断挣扎的手腕却被身后陡然伸来的一只手牢牢捏死,纪宁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烈地颤抖,惊慌失措地回头,对上了一个淹没在口罩下的黑影。
身材颀长,穿着风衣,一双眼睛清淡冷静,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在火场被生死威胁的焦急。
纪宁一愣,恍惚觉得抓住自己的人,那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别、动。”
嘶哑怪异的声音如同鬼魅,纪宁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胳膊,却丝毫没有挣脱,反而有些酸麻,像是被刻意按住了某根酸软的经络。
而那黑影,仅靠一只手。
纪宁这才真切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力气有多恐怖。
“放开!放开我!!”纪宁身子挣扎向后,意图挣脱掌控,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尘,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反抗的力气几乎等同于无。
他意识到力气和清醒的逐渐流失,只能依靠最后的能力小幅度反抗。
黑影钳制住纪宁,却没了下一步行动,冷淡的视线向下移,落到逐渐变得绝望的女人面上。
以残忍而幽森的语气问:
“管芦雪,你还记得二十中学的苏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