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桃林清风徐徐,桃花开得正好。
这样的天气,适合——
拜师。
林中有一长案,其上放置着一根桃枝和一对鹿角。
朔岭面对着长案,墨青色的长发束了起来,长身玉立,神情严肃:“神灵在上,以天地为证,树妖朔岭收鹿妖阡蒟为徒,从此修行处事,皆悉心教诲,绝不轻弃。”语毕,朝着长案深揖,转头示意阡蒟。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经过一番梳洗,女孩头梳双髻,眉眼清秀,嗓音稚嫩,却十分认真。她边说边跪倒在地,面向朔岭,俯身一拜。
“好,起来吧。”朔岭说着,便上前将阡蒟扶了起来,“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师父了。”
“是,师父!”少女笑得无邪。
朔岭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我们先在这待两年,我先教你识字和基本的修行之法。”
“好的,师父。”阡蒟乖巧地应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师父,您知道深潭之灵吗?”
朔岭轻轻蹙眉,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深潭之灵的?”
阡蒟见状,忽而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便将这一路的见闻都与朔岭说了,从百日祭,到咫涯城,以及被牛怪虎怪追杀,最后,通过深潭之灵,莫名其妙到了这桃林。
朔岭听罢,倒是无奈地笑了笑。阡蒟的爹娘是修行上千年的鹿妖,死后虽化白骨,但鹿角仍在,且对于妖族修行助益良多,若是有妖族直接将这鹿角吸收,可直接增长千年妖力。槎枒知道这点,给阡蒟设下了封印,掩盖了妖族气息,而鹿角放在包裹之中,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个人族女孩。却不料她正好撞上百日祭,被寂泱解了部分封印救下了,却也因此,在咫涯城暴露了行踪,让妖王的人注意到了。这世事,果真无常。只是不知,槎枒为何不亲自护送阡蒟过来,偏让她一个只有一百二十岁的小妖自己寻来。
“那深潭之灵,在《万物志》中有所记载,但遇上的人不多。根据记载,深潭之灵索要的回报,有大有小,有好有坏,十分随意。不如姑且放下,反正到时有师父在,不必担忧。”朔岭语调闲散,眸光清浅,却莫名给阡蒟一种十分安定的感觉,“不如这样,我们只在这住两日,收拾一下行装,两日后回北桃山修行。你爹娘的鹿角……想必惦记的人很多,还是先放在北桃山上,比较安全。”
北桃山有他和槎枒合力设下的阵法,普通妖物还是无法靠近的,哪怕是妖力强大的妖怪,也得耗费些功夫才能进入。
“好!”听过朔岭的话,阡蒟已然放下心来,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样子,跟着师父朝木屋走去,“师父,原来您是树妖呀?”
“嗯,是桃花树妖。”朔岭边走边答,发现阡蒟不太跟得上,稍稍放缓了脚步。
“哦……原来不是桃花妖啊!”阡蒟小声嘀咕。
“……谁与你说我是桃花妖的?”朔岭皮笑肉不笑。
“嗯……这个……”总不能出卖槎枒哥哥吧。
“是槎枒吧。”师父的声音传来,虽然依旧随意,却总觉得暗藏杀机。
阡蒟无奈地吐了吐舌:槎枒哥哥,这可是师父自己猜到的,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只余满林阳光明媚,桃花鲜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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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光景,很快便过去。
清晨,小鸟儿欢快地在树枝间跳跃,叽叽喳喳的,似是在向同伴述说着什么趣事。
阡蒟收拾好东西,推开木门,却见门前的一株桃树下,师父正拿着一把小铲子挖着土,手边放着两个小坛子,地上零落了几瓣桃花。他将泥土铲起来后尽数堆放到一边,动作不快,十分随意,堆起来的小土堆却甚是整齐好看。
“师父,你在做什么呀?”阡蒟走近,发现地上已挖出来一个坑,好奇地问道。
师父侧头望着她,嘴边挂着一抹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将这两坛桃花酿埋起来,过得几十年再挖出,便会更为醇香。”
“桃花酿?”阡蒟觉着这名字耳熟,似乎在人世有听说过,也蹲下来新奇地观察地上的小坛子,“是这两个吗?”
“对,是一种用桃花酿制而成的美酒。”朔岭本想摸摸乖徒儿的小脑袋,伸手后发现手上沾了些泥土,便默默收回了,转而将那两坛桃花酿放进坑中。
“那师父为何不用妖术呢?”见识过爹娘的妖术,阡蒟虽然还未修习多少术法,却也知道用妖术变出这么个土坑,并非难事。用妖术的话,干净又省事,多好啊!
“你还小,往后你便会明白,时光漫长,若是什么事都用妖力去解决,未免太枯燥乏味了些。”朔岭轻声说道,碧色的眸子温和。说完,便又低下头,将土堆重新填回坑里,动作依旧随意。
阡蒟微愣,总觉得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她晃了晃脑袋,懒得再想,便也动手帮师父埋酒。
一时无话。
过不多久,酒便埋好了,朔岭又将泥土重新填回去,用小铲子将土按平。
桃树下土地平坦,落花散乱,完全看不出曾埋了两坛酒。
朔岭施了个小法术将两人衣袖和手上的脏污去了,随即将自己与阡蒟的妖气封印住,便携着阡蒟动身前往北桃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封印之术虽不如槎枒,但聊胜于无,多少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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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两人行至秋淮镇。
“关于这秋淮镇,倒是有一个传说。”朔岭清淡的嗓音响起,语气倒是轻松惬意,丝毫没有赶了一天路的疲累之感。
阡蒟倒是有些累了,正无精打采呢,听到师父这么说,连忙好奇地问:“什么传说?”
“传闻当年这镇上有一名女子,与人结了婚约,是死契。”
“死契是什么呀?”初入人世的小女孩,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什么都要问上一问。
“世间婚约,皆以契约形式存在,结成契约的双方会在身上的特定位置形成特定的图案,具体由双方协定。婚契有两种形式,活契为紫色,死契为红色,顾名思义,活契可解,死契不可解。一旦双方结成婚契,便不可与他人成婚,否则,便会受到惩罚。”
“啊……那死契岂不是不能反悔了?这样大家又为什么要选择死契呢?”
“或许有人情深,能始终如一;又或许有人想用死契将对方绑在自己身边。”
“哦……”阡蒟不太懂。
“再说那名女子,传说那死契是她少不更事时,大伯私自替她做下的决定,另一方是镇长之子。而女子长大后也并无心仪之人,乖乖待嫁。但镇长之子有了心爱的姑娘,死契无法解除,故而委托了一人,在大婚之日假意劫婚,再让那人给女子一笔钱财,护送她去别处生活。如此一来,他也就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这样也行吗?可是契约不是没有解除吗?”阡蒟仰头,亮晶晶的的眼中盛满了疑惑。
朔岭淡笑:“契约虽未解除,但也可以永不执行。那女子被劫后,知晓了镇长之子的计划,也有心成人之美。在这镇外,去往别处的途中,偶然见到当时已经几近绝迹的玉骨花,那株玉骨花,当时已经枯萎。女子素来爱花,忍不住轻轻抚摸了那花。这时……”
一直娓娓道来的声音突然停下,阡蒟有些奇怪,抬头望向朔岭。
两人恰好行至一条小巷子,边上是一座院落,院墙古朴却略有些破旧,自院中悄然探出来几枝桃花。朔岭只定定地望着那几枝桃花,碧色眼眸隐约透出几分寂寞。
等了片刻,见他仍未有开口的意思,不禁着急:“师父,这时怎么了?”
朔岭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阡蒟的小脑袋:“这时,本已枯萎的玉骨花,竟然奇迹般地,重新绽放了。”
“啊?”阡蒟惊得睁大了双眼,“那后来呢?”
“后来……”朔岭正待说下去,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妖气逼近。
巷子那头,几个化为人类模样的妖怪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其中一人对其余人说:“那边好像有一丝妖气,会不会就是妖王要找的小妖怪?”
“有可能诶,过去瞧瞧。”
几名妖怪逐渐走近,朔岭悄然运功,只待他们靠近,便可发难将他们击晕。
恰在此时,从院墙里突然跳出来两名男子,轻巧地落在朔岭和阡蒟的前方。其中一人长相俊俏又带着些许明媚,火红色的衣裳也压不住他的容色,只见他落地后,歪着头对另一位白衣男子说道:“这院子里全是尘灰,都多少年没人了,怎能住在这里?就不该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