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人齐齐盯着一个小姑娘。
着实安静得有些诡异。
要换做一般人,这会儿早该软了双膝,大喊一声“参见陛下”。
可谁让站那的是宋绵竹呢。
她本来心里就腻歪,此时就更腻歪啦。
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瞧现场的状态,显然刚才早跪过一片儿,好巧不巧,他们跪完,自己这就出现啦。
独独把她一人给单拎出来,大家都站着,就她往下跪,唔,还不如跟大伙儿一起哩!
她瞅瞅皇帝,见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跟自家爷爷差不多般苍老,心里且算好过几分。
姜帅哥都跪过了,也不差个老头了,好歹是大晋国最尊重的老头啊。
宋绵竹双腿微微打弯,磨蹭了半天,身子才犹犹豫豫弯起。
这边还没弯半截,那边皇帝先开了口:“丫头站那儿干嘛哩,走近些嘛。”
“好叻。”
宋绵竹一口应下,立马站直了身子,迈着小碎步跑过去。
见皇帝笑眯眯,好像没有让自己行礼的意思,干脆就当把这茬略过去吧。
旁边大臣们瞪圆了眼。
小姑娘半天没作声,一双灵动的眼眸瞅瞅陛下,瞅瞅自己,傻子也能猜到她在想啥。
亏他们心里还觉对方失礼,等着李公公将其呵斥,没想到陛下竟主动为其解围??
大臣们不由把目光转向李公公。
若换作往常,这会儿早该教其站规矩了吧!
可李公公怎么就默不作声,只顾盯自己鞋面子??
大臣们也低下头,把目光放到脚尖,好像更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啊。
宋家要一飞冲天呢。
宋青河上前两步,朝皇帝躬身介绍:“回禀陛下,确是我小妹。”
免了跪,好歹行个礼吧,宋绵竹也学着二哥的样子,躬身作揖。
“见过陛下。”
本着多说多错,少说无错的真理,她打定主意要当个复读机。
把好些大臣给看笑了。
皇帝轻咳一声,和善点头:“恩,丫头长得喜人,难怪天资聪慧,给我大晋出了不少力。”
宋绵竹含糊住,这要怎么回,只得喏喏道:“好说好说,我就出出脑子,出力的是姜县令。”
皇帝失笑,脱口而出句:“依你的意思是,姜爱卿没脑子喽?”
大臣们把头偏过,不忍再看下去。
完了,完了,大晋国的悲哀,到底是暴露了。
平日在朝堂上乱来就算了,怎么到了臣子家中还是没变。
宋绵竹听愣了,忍不住抬头,狐疑看眼四周,心说咋还给我挖坑哩?
“陛下谬赞。云景兄才智兼备,小妹不过是胜在长于民间,先他一步看见,便将其告之罢了。”
宋青河神色淡淡,一字一语,轻易便把话题带过。
“你说你,自己不爱听夸就算了,还不让人夸你妹子,无趣。”皇帝眼皮微动,半晌哼出句话。
宋绵竹眼角抽了抽,她十分怀疑,老头刚是想翻白眼。
就跟自己预想中的形象差太多啊。
说好的帝王心术,阴晴不定,难以接近呢?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她恍惚间举得又回到乔河村。
恩,正好满院子老头,很是应景啊。
“眼瞅着要到正午,舅舅好不容易出趟宫门,咱还是赶紧入正题吧。”和郡王陪在皇帝身侧,打起圆场。
“你还有正题?在你眼中,能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皇帝继续哼哼。
“今日乃青河升迁宴,开席不就最重要的事嘛,宋家美食闻名全京城,不信您问问他们,是不是早有期待?”和郡王笑着指向众大臣。
无端被点名,见皇帝瞅向自己,大臣忙连声附和。
“郡王所言极是。”
“自上回在王府中有幸一尝,老臣惦记已久。”
“今日来此,除了恭贺宋寺正外,便是为一满口欲嘛。”
话里带有七分真,除了确认小公爷行踪外,他们还真挺向往宋家的美食。
“原是如此,朕倒是头一回听说,众爱卿比朕有口福啊。”皇帝语气似有不满。
大臣们立马不敢再多说。
谁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一言不合就发火的事儿,唔,陛下没少做过!
李公公继续装哑巴。
他虽然心知陛下昨儿吃的酸辣粉,前天来了一盆羊肉焖面,大前天抱回桶红豆小丸子。
可他能说吗?活着挺好,别作。
“外面天凉,咱还是进去说吧。”
和郡王早跟宋家之人相谈过,这会儿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当先往前走两步,要领着皇帝去堂屋入座。
皇帝脚下没急着动,复看小姑娘眼,似有不甘道:“难得有机会见见宋爱卿家人,朕没遗漏谁吧?”
俩兄妹面面相觑。
宋绵竹脑袋转悠一圈,见三哥三嫂站在角落,旁边便是几个孩子,连苏老爹都背个身子蹲在游廊上。
她朝二哥摇摇头。
宋青河比她还清楚,沉吟道:“家中还有年迈祖父母,此时远在永宁,怕是无缘得见陛下。”
“就没别人呢?”皇帝就差把‘你再想想’挂在脸上。
“没了,真没了,”宋绵竹忍不住接话,“就剩大嫂嫂,正在内院招待女眷,陛下要见吗?”
她神情貌似天真,一双漆黑的眼眸,却紧紧盯在皇帝脸上。
好像要把其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看通透,才好知背后藏着何等深意。
大臣们也暗地里打量起皇帝。
先前还以为陛下对宋家小女另眼相看,这怎么还对一个寡妇来了兴趣,别是……
皇帝虽喜怒无常,但久居帝位,该有的敏锐还是有的。
大抵能明白此时朝自己射来的复杂眼神。
他差点没黑了脸,想想一拂袖:“女眷朕就不见了,不是要用膳吗,赶紧的吧,再给乐和饿瘦了。”
说罢,也不见人带路,自己便往堂屋走去。
和郡王紧跟其后,讪讪摸了下鼻子,他招谁惹谁了吧,啥锅都要背一背。
堂屋不大,但宋家有圆桌面,还是能坐个十来人。
宋青河作为主角,定然是要陪场。
宋绵竹就没去凑热闹了,这会儿也不用再跪,她是浑身舒坦,跑去灶房捡了一托盘吃食。
再出来时,瞥见自主餐桌旁,多出一瘦条条的声音。
时兄弟不知何时溜下来。
混在一顿老臣中,别提也多显眼。
好在旁人以往他是宋家人,竟还乐呵呵与其套起话。
“青河那是我兄弟啊,威牙山剿匪一役听过没?我可算立了头功!”
“他媳妇得喊我一声叔叔,他老丈人是我一个脑袋磕到地的哥哥!”
“咋的啦,跟老丈人拜把子,就不能跟女婿当兄弟啦!忒俗气!”
没两句,时兄弟就不爱搭理呢。
老臣们更是躲得远远,觉得此人行事太出格,反正肯定跟自己尿不到一壶。
宋绵竹倚在游廊听了半天,笑得差点忘掉正事。
等到宋青川从屋里推出来,她才忙一把将人抓住。
“三哥,那位,来了吗?”
宋青川压低声音:“林首辅没来,只有蒋夫人协幼女亲至,还带了好些礼,那礼单有些过于丰厚啊。”
他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绵竹会意点点头,把人放过,自己顺着游廊往前走。
内院布局与外面差不多。
皆是以自助餐形式,只是因接待女眷,坐席安排成小桌形式,更便于贵妇们闲谈。
此时不少厨娘在顶替丫鬟职责。
一边上菜,还得回复贵妇们的问话,替其介绍餐桌上新奇食物。
她蹲在长廊转角,并不引人注意,目光在院里搜寻了会儿,便找到想找的人。
阮娴,游雪晴,蒋夫人,以及位面生的姑娘,正围坐在一起。
虽然距离隔得较远,但她大抵能看清,几人说说笑笑,不时举碟分享美食,气氛很是不错。
宋绵竹心里划过一丝疑惑。
蒋夫人看起来,好像确实待大嫂嫂不错。
难不成梦境中的冷漠疏离,真是因心境不同而产生的隔阂?
她摇摇头,把莫名生气的古怪感压下,几步跑去后院柴房。
“来了来了,等急了吧,前面跪完了,咱其实出去吃也行。”
“无妨,安静些好。”贺闻收回撸鹅的手,俊脸泛红。
大白不满拍拍地面,好像在说,正舒服着哩,咋忽然停下来!
“撸猴不比撸鹅舒服,那毛茸茸的,啧啧,少侠眼光独特啊。”宋绵竹嫌弃把鹅搡开。
她把木托盘放到台阶上,就势蹲下身子,微抬起小脸,直看到少年的眼里心里。
“方才陛下吵着要见咱家人,我想了想,除了大嫂嫂没露面外,好像就差一人哩。”
谁都不是傻子。
二哥不是。
三哥不是。
她也不是。
在来的路上,小姑娘便已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