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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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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钦辞揽住宁扶疏腰身,竟然仅用一只手臂就能将其环绕,打横抱起。

宁扶疏比他想象的更瘦。

这般亲自抱过才知道,朝歌长公主平素瞧着威严无可侵犯,其实她的肩宽有大半都是依靠衣裳支撑起来的。

浑身重量则分为头顶一份,是发髻之间点缀的金玉珠钗;脚底一份,是特殊工艺制造的增高绣鞋;中间一份,是缠束腰间的琳琅佩环;最后一份,也是占比极小的一份,才属于宁扶疏本身。

顾钦辞抱她还没拉弓射箭吃力,手臂稳当步伐更稳当,三两步便将她放到等候云华轩外的厌翟车内。

松手时,打量着半盏茶前还神情倨傲的人如今似云絮脆弱,任由他摆布,这才是顾钦辞乐得见宁扶疏跌落神坛的模样,只在他面前。

病态的恶劣心思又翻涌出波涛,他五指与掌心使劲儿,不轻不重地掐了把女子腰身。同时嘴里说道:“成日吃得珍馐玉食,却轻得跟残花落叶一样,真是浪费银两。”

宁扶疏只是病酒,外加琉璃丸子中的糯米浸泡过杏花酿,入腹惹人微醉,脑袋混沌,并不是完全昏死过去了。意识虽犯迷糊,却不曾消退,街市货郎吆喝声调起伏和耳边男子嗓音低沉戏谑,她都听得见。

顾钦辞这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她,突然身躯一震吼道:“看看你们办的糊涂事儿,也配说本宫浪费银两?”

有些大舌头,但基本还算口齿清晰。

顾钦辞望着她眼皮子虚软耷拉下来,遮住整双瞳眸,又听这俨然是呵斥下属办事不利的话,挑眉狐疑:

……这是认错人了?

顾钦辞坐她身侧:“殿下睁开眼睛瞧瞧,臣是谁。”

宁扶疏费力支棱眼皮,长睫轻颤扑朔,最终只睁开了一条堪比蚕丝还细的眯缝,见对面一团黑影高大,却影影绰绰怎么都看不清样貌,遂倾身靠近,想一探究竟。

可这般动弹,衣领料子摩擦过脖颈,遍布皮肤的红疹越发瘙痒难耐。

宁扶疏的手被顾钦辞禁锢着,没法抓挠,长公主养尊处优的身体半点罪都遭不得,索性将脑袋搁在男人肩头,用不舒坦的地方去蹭他衣裳绣线,聊以纾解。

她反问:“子岑?”

子岑是屈居长公主后院的幕僚之一。

顾钦辞从没想过端庄长公主也会有如此能折腾的时候,肩膀衣服被她蹭得皱巴凌乱,侧目见宁扶疏颈下皮肤红肿异常,疹子如红豆沁血,再蹭就该磨破了。

心底暗骂金陵城娇生惯养的贵人就是麻烦,手却已经连忙捏住她的脖颈,尝试用按揉穴位的方法帮助止痒。

又问:“子岑是谁?”

顾钦辞这招真的有用,宁扶疏鼻尖溢出绵长嗯哼,心思不在抓痒上便继续认人:“不是子岑吗?”

“声音这般好听,长得也俊……”她一双手得以从顾钦辞巨大力气中解脱,忍不住就开始放肆,轻佻掐了把顾钦辞的脸肉。指下触感紧致且富有弹性,她道:“难道是赋言?”

赋言也是长公主的幕僚,胜在比旁人英俊。

两个直呼表字的亲昵称呼落进顾钦辞耳中,他自然而然将其理解成宁扶疏的面首,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和几个以色侍人的男宠相提并论,是对铁血傲骨的顾钦辞最大的屈辱。他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旋即扒下宁扶疏在他脸颊作祟的手,又推开宁扶疏不安分的脑袋,咬牙低骂:

“轻浮!浪荡!不知廉耻!”

向来只会杀人不会照顾人的熙平侯手劲儿大,推得宁扶疏额头猛然撞到车壁,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宁扶疏原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更痛了。

还有丝缕莫名的委屈如潮水漫过心头,独自靠在车壁低喃:“赋言也和他们存着同样的想法吗?”

“金吾卫抄了十数名官员的府邸,总计收入国库七千万余两纹银。本宫琢磨着修官道挖运河要钱,修堤坝防洪涝也要钱,修沟渠防旱灾更要钱,这银子如流水,掰着手指头怎么都不够花。可他们居然说出国库充盈,又逢本宫千秋生辰,宜给本宫造声势树民望这种话。”

“哼,本宫还不了解他们么。如果当真依照设想的,数艘画舫游船沿浩浩长江招摇而下,明面上讲的是巡按地州、体察民情。但实际上,乱花渐欲迷人眼,到头来也不过只干了游赏烟霞一件事。”

车厢内安息香淡袅,顾钦辞凝视着坐在角落的人玉润朱唇张张合合,吐字有连音,含混不甚清晰,需要用心细细辨别才能知晓她到底说了什么,可逻辑条理却格外分明,倒也稀奇。

她在谴责党内官员惯会逢迎拍马、行事却糊涂混账,也正是方才云华轩内惹她雷霆震怒的缘由。

顾钦辞听了个七七八八,内心附议,确实该骂,但……

“难道殿下就不喜欢游赏烟霞?”

据他所知,朝歌长公主可谓是全金陵城最懂得享受的人,吃穿用度处处讲究。她手底下官员之所以提出那些建议,无非觉得能够讨她欢心。

宁扶疏迷茫地转头看他,不巧此刻醉意突然汹涌地讨伐起来,昏昏沉沉只听进去了身边人一半的话。以为他在捻酸吃醋地问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

杏眸兀自掀出一个妩媚笑意,深谙谁在面前就夸谁的哄情郎之道,熟练且又真诚地道:“本宫只喜欢你……”

顾钦辞眸色顿暗。

知道他是谁吗?就说只喜欢!

是不是只要容貌尚可的,她都能凑上去轻挑调戏两句,然后来者不拒地往后院里收。这个认知莫名使得顾钦辞憋出一团火,想把此刻毫无锋芒的人揪过来。

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子苓、什么赋言,而是她最忌惮的顾家次子顾钦辞。

他手臂伸出……

另一边宁扶疏完全不知他思绪变化,耸肩谑笑了一声,续道:“再者说,要是被熙平侯那臭脾气知道,本宫挥霍民脂民膏贪图自己享乐,估计他又想要掐死本宫了。”

“……”臭脾气的熙平侯动作僵持在半空,停顿半晌,忿忿甩袖将手收回。

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抱宁扶疏上马车,又多管闲事才会克制她不准抓挠红疹。他顾钦辞脾气臭,就该冷眼看她摔下楼梯,看她活该面容朝地,磕崩门牙砸歪鼻梁,这样才能配得上宁扶疏认知里的脾气臭。

之后半程路途,无论宁扶疏再嘀咕什么,顾钦辞皆坐在软垫上八风不动,任醉酒之人狼狈得发髻歪斜、发丝散乱,任病酒之症折腾她扯动衣襟,捋卷衣袖。

还是这幅不再高高在上模样的宁扶疏最称他心,最能惹他报复心得到满足。

马车驶入乌衣深巷,在长公主府门前急停。

由于具有惯性,车厢内的人自然身体前倾,顾钦辞掌心按着椅面借力,仍旧坐得稳当笔挺。而相比之下,宁扶疏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在半路睡着了,意识全无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猛然刹车,上半身前扑带动两股离开椅面。

眼见就要发生顾钦辞期待的磕崩门牙砸歪鼻梁,甚至极有可能膝盖着地,跪在他面前。

冷着一张脸的男人重重哼声,末了,突然伸手攥住宁扶疏的衣领,将人拉了回来坐好。

勉为其难再救她一次好了。

虽然她骂他脾气臭,但宁扶疏方才那话的言下之意,似乎她如今体恤百姓、肃清超纲,有一份顾虑顾钦辞的考量在里头。

她怕他再掐她,他从她的害怕中剥出愉悦。

顾钦辞摊开粗糙覆茧的手,看着自己的掌纹错杂。他开始整理被宁扶疏自己蹭歪扭的长公主华服,又扶正女子头顶将坠未坠的鎏金步摇。最后觉得已经瞧不出窘态,暗自满意点头,把人推回车壁角落。

而顾钦辞端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态,离她远远儿的。

早说了宁扶疏的狼狈只能是因为他,也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见。

厌翟车停稳,琳絮在外唤了声殿下,而后拉开车门。

她心细如发,哪怕顾钦辞将宁扶疏拾掇得看似完美无缺,可仍旧逃不过琳絮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她就察觉到自家殿下额前碎发比寻常多些,且冒出碎发的地方微红微凸,像是额头磕撞车壁导致。

再看驸马爷漠然静坐,和长公主殿下之间的位置就像隔了条楚河汉界般避之不及。琳絮不用问也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定是驸马爷不做人,任由她家殿下遭罪。

琳絮虽是姑娘家,但自小在宫中伺候做奴婢,一身力气比起猛汉来也不遑多让。

她朝驸马爷翻了个白眼,同时凭一己之力将宁扶疏抱出马车。赶在顾钦辞跟上来之前,命小厮紧闭府门。

欺负了她家殿下还想进长公主府?门儿都没有。

宁扶疏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期间,府医前来施过两次针,琅云每间隔三小时给她身上的红疹涂抹一次药,再搭配专门治疗病酒的汤药。这晌,宁扶疏精神尚可,除却皮表红意未完全退除,已全然无碍。

反倒觉得腹中空空,饿得慌。

琅云和琳絮当即传膳,伺候桌旁给她布菜。

先是一碗暖胃的小米南瓜粥,宁扶疏喝得慢,琳絮趁机开口说道:“殿下,您别嫌婢子啰嗦,但有两句话,李大夫让奴婢务必要转告您。”

“那酒酿虽醇香可口,但对您而言,却是毒药。您的病酒之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至今寻不到法子根治,只能靠殿下您平素注意饮食,万万不可再饮酒。否则,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琳絮自小有模仿旁人声线嗓音的天赋,一番话,学透李府医的严肃语气,让宁扶疏有种犯了错事被训的感觉。

她不由为自己辩解两句:“本宫昨日并未饮酒,是那份琉璃丸子……”

云华轩的伙计介绍说那是他们酒楼的新品菜式,宁扶疏瞧着各个犹如南海珍珠大小的丸子外表形似琉璃,色泽明亮焦黄,甚是诱人,自然想尝个鲜。

第一个丸子下口,金黄外壳酥脆,而杏花酱浇淋的糯米香甜,外酥里嫩,唇齿留香,便又夹了第二箸。

细细品尝,这才发现包裹着内里的糯米不是杏花酱,而是杏花酿。

宁扶疏意识到不对劲为时已晚,只能先把那些官员赶走,自己再尽快离开。可谁能料到,居然会冤家路窄撞见顾钦辞,还带来个满口恭维话的姜昱。

“那就是驸马爷害的!”琅云不待见顾钦辞,逮着人的错处就大肆发挥。

宁扶疏摇头打断她的话:“熙平侯并不知本宫有病酒症,如何能算害。”

“话虽如此,可未免太过巧合。”琳絮比琅云冷静,沉着分析道,“这么多年以来,无论宫内府内亦或是在外头,殿下的饮食从未出过差池,怎么偏偏昨日……”

“既沾了酒酿,又偶遇驸马爷拖延时间。两者但凡只发生其中一件,殿下的病酒症都不会这般严重。”

“倘若按照你们的意思,熙平侯想杀本宫,那他后来为何又将本宫送回来。”宁扶疏搁下手中粥碗,执绢帕拭唇,“直接在酒楼雅间拖到本宫发病,再紧闭门窗冷眼旁观,岂不是更好?”

琳絮想了想:“兴许,是为了洗脱嫌疑。”

道理并非没有,可宁扶疏选择相信顾钦辞。

犹记得昨日回府的马车上,她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脑海中响起系统音,顾钦辞的怒气值又下降了十点,意味着目前数值只剩下四十八,是个极好的兆头。

至于她病酒。

……但愿,真就是巧合吧。

宁扶疏如是想着,殿外,传来黄归年尖利嗓音:“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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