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7 黛蓝】
褚素素带韩璇上了车之后，以防夏梓露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先开了出去，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临时停着。
车里刚好放了件备用的薄卫衣，她找出来递给韩璇，叹了口气，再次道歉：“饭都没来得及吃，吓到你了。”
韩璇在后座不声不响地脱下湿衣服，褚素素的视线低垂，进行回避，听得她轻声说了句：“没事，不是你的错。”
人在共同经历了某件事之后，距离总会被不由自主地拉近，譬如此刻的二人。
韩璇总算不再坚持用“您”称呼对方。
“换好了吗？”
“嗯。”
她的骨架比褚素素更纤细一些，那件卫衣本身就是宽松的版型，穿在韩璇身上显得更加空空荡荡，领口刚好落在精致的锁骨下方。
皮皮也察觉到了车内的两人气氛有些尴尬，乖巧地贴过去蹭韩璇。这倒令褚素素有点诧异，她从来没见皮皮这么对待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般玩一会儿之后，热情就会消退。
韩璇将皮皮抱在怀里，顺着它黄白交织的皮毛轻柔抚摸，重新回到前座，似乎有点不敢和褚素素交谈或对视。
这也可以理解，才见第二面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换谁都会受到冲击。况且，夏梓露还当场帮褚素素出了个柜。
“你喜欢吃蟹黄包吗？”
她放缓声音，转身注视着韩璇，温声安抚，上挑的桃花眼中泛着柔和的水光：“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开一会儿就到，不用排队。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不、不用。”
“我毁了今晚，又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家呢。让我表示一下吧？”
韩璇一怔，白瓷般的脸颊随即泛上一丝不明显的红晕，点了点头，随即又拨浪鼓一样地摇头：“没有毁了今晚。”
她生怕褚素素不信，又强调了一遍：“真的。
此时刚刚六点过，夜幕悄然翻涌，没过白昼，天边还余着点点昏黄与黛蓝调和而成的光亮，透过车窗，映在韩璇的头发上，于脸颊和脖颈的侧面垂下一道仿佛一戳就能破的、泡沫般的阴影。
褚素素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去买蟹黄包。”
晚高峰的帝都永远是交通拥堵的，平时五分钟的路程，此时要开二十分钟不止。在等红灯的时候，她从前视镜看到了韩璇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
韩璇连忙局促地摇头，可那双宛若小鹿的澄澈双眼透露出来的意味明显不是如此。
褚素素大概也能猜到她在好奇什么。毕竟是她的前女友把人吓坏了，给个解释也是理所应当的。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启动。
“我是同性恋，那个人确实是我之前的女朋友。”她坦然地说，“我们分手有一段时间了，没料到今天会偶然撞见。”
“你好像很讨厌她。”
一提到夏梓露，褚素素的口吻就变得淡淡的：“分手之后不顾场合无理取闹的前任，甚至还牵连到了无辜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厌烦呢？”
韩璇想了想，说：“不是。”
“嗯？”
“你看她的时候，就像……”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抿了下唇，犹豫着道，“在看一个死人？所以我感觉，你讨厌她，应该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奇怪的比喻把褚素素逗笑了：“说得没错。”
没过一会儿，车子停在了蟹黄包店的门口。褚素素在手机上下了单，快速地去店里拿好了打包完毕的纸袋：“里头还有其他的汤包，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多点了一些。”
她随后调转车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韩璇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皮皮闻到了汤包的香味，兴奋地往纸袋上拱，被褚素素拍了一下脑壳：“不许闹啊，饿了回家吃狗粮。”
这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彼此都没再说什么。
晚高峰还没过去，等车子在第三个红灯处停下的时候，褚素素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对皮皮动过手。”
韩璇轻轻“啊”了一声，眸中却并没带多少讶异。
一说出来，褚素素便有些后悔。她不爱向人抱怨，只是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怎么地便脱口而出。
她强压下提起这件事带来的不快情绪，却听坐在身旁的韩璇缓缓道：“其实刚才我猜到了。她一进来，皮皮就怕得不得了。我抱着它的时候，好像摸到了身上有还没长好的伤口……”
谈及皮皮身上的伤，褚素素的眉头便蹙得极深，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似乎要将手指都陷进去一样。
“是我没保护好它。”她喉咙干涩地说。
褚素素和夏梓露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她帮夏梓露挡了酒，理所当然地赢得了对方的好感。
夏梓露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性子单纯，表达心意的方式直接而莽撞，倒也不失可爱。
起初两人的关系也是融洽的，可后来，夏梓露便开始展露出自己骄纵的一面。
她对褚素素丰富的过往深究不放，吃醋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地步，恨不得将每一个跟她有过关系的女人都调查个遍。
“别人告诉我，你只喜欢安静乖巧的类型。那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在一起？跟我是不是只是玩玩？”
这些褚素素其实都不太在意，能哄则哄，不能哄就买个礼物。
直到夏梓露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宠物身上。
那天晚上，褚素素手里负责的项目接近尾声，因此多加了会班，手机上装的宠物家用监控app突然给她发了警报消息。
那一幕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夏梓露穿着高跟鞋，狠狠地踢在皮皮的身上，将它踹飞出去，磕在客厅的桌脚旁，甜美的脸上满是狰狞。
“你这只死狗。”声音模糊地从app里传来，气急败坏，“每次见到我就叫。是不是生怕我把你主人抢走？我告诉你，我才是她女朋友，你就是只畜牲而已！”
偏偏就是那一天，夏梓露来了她家；也偏偏就是那一天，她因为工作繁忙，没有带皮皮去上班。
褚素素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麻木地开车回家的。她只记得皮皮小小的身躯瑟缩在怀里，呜咽般地嚎叫，却仍旧用舌头舔着她的手，讨她开心。
“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进门，它就像防贼一样冲上来对我叫，看上去马上就要咬我了，我害怕才……”
宠物医院里，夏梓露着急忙慌地冲她解释着，可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滚。”她说。
夏梓露愣住：“你居然为了只狗，这么对你女朋友说话？”
“你已经不是了，以后也不会再是。”
那之后，她和夏梓露就彻底断了关系。
褚素素简要地和韩璇描述了一下这件事。她很想抽几口电子烟缓解缓解烦躁的心情，但没有这样做。
小狗好像也感觉到了主人低沉的情绪，嘤嘤地叫了两声，可褚素素却不忍去看它纯澈的眼睛。
她真的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韩璇无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即便褚素素没在注视她，也认真地点头聆听，给予回应：“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
她低头怜爱地摸了摸皮皮，继续说，只是渐渐压下了声音：“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对它动手呢……”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褚素素停在了小区门口。
韩璇穿着那件宽松的卫衣，拎着蟹黄汤包和自己的脏衣服站在车窗旁，发丝在夜风中摇曳，整个人像根纤细的蒲公英，一吹就散。
“谢谢你的汤包。”她轻声细语，“我今晚把卫衣洗干净，明天还你。”
褚素素莞尔：“你穿着很漂亮，不嫌弃的话，送给你吧。”
“那怎么行。”韩璇吓了一跳，“这……很贵吧。”
褚素素没说话，转手从后座拿了一个装着香水的袋子出来递给她。她本来打算留着送朋友，但夏梓露误会她是送给韩璇的，那她干脆就这样做好了。
“这个送你，味道很好闻，是我给自己挑的，买了好几瓶。”她说，“今天害你被泼水，就当我表示诚意了，你一定要收下哦。到家发个信息，注意安全。”
韩璇犹豫着想要拒绝，褚素素却没给她时间，说完拜拜之后就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她刚才看到朋友们发起了微信群语音，于是点了进去，用蓝牙接听。
“喂？”
“大小姐！”这么叫她的一定是李乐儿，只是语气里透着几分心虚，怕褚素素生气，主动坦诚了错误，“我们刚刚在八卦夏梓露的事，嘿嘿……”
“呵，无聊。”
现在说话的是周晓莹：“她泼了你的小绵羊一身水？”
“你怎么知道？”
“忘了说了，你们在餐厅时有人录了视频，传到我们这里来了，刚刚就在讨论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夏梓露刻意而为之。”
褚素素冷笑：“无所谓，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
她只希望不要再和夏梓露扯上一丝关系。
其他人七嘴八舌：“你也不要那么绝情嘛，狗毕竟只是宠物而已，怎么能和人相比？更何况那还是女朋友。你要是还喜欢夏梓露的话，就别丢了西瓜捡芝麻。”
说完这句话之后，群语音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像一潭死寂的湖水。
“乔倩。”褚素素平静地说，“刚才的话我就当你放屁。你但凡再多说一个字，我以后没你这个朋友。”
乔倩被吓得没说话，还是李乐儿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素素又不是无缘无故地甩她，这不是有原因的吗？我们不要帮虐狗女讲话，呸呸呸。素素你也别怪她，这傻孩子就是不会说话。”
“对对对。”周晓莹接道，转移话题，“对了，你和小绵羊咋样？”
给了台阶，褚素素顺势而下：“挺好的，很可爱。”
“就光可爱啦？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这个问题褚素素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想，应该倒也不至于吧。
毕竟是面试前一晚还独自去夜店玩的女孩子。
她真的只是去“写生”吗？
… …
锦心小区门口，韩璇伫立了半晌，从盒子里拿出香水，有些急切地拆开了包装，喷了一些在手腕上，随即低头嗅了一口。等车子开远之后，她并没有进小区，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鼻间充斥着淡淡的香，耳边萦绕着褚素素方才的话。
“给自己挑的。”
和她一样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