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殷在天庭之花跟前从清晨待到日暮,迟迟不见沙华的踪迹,她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一整日都不回来。
失魂落魄之际,楚殷迷迷糊糊间走到月桂树下。
走近了,却见一白衣,身上却缠着无数根红线的男神仙仓惶离去,剩下扶尘散仙跌坐在月桂树下伤心欲绝,脸色煞白如寒冷的月宫。
楚殷来不及过问白衣神仙,直奔扶尘跑去,牵起她的双手,那双手如凌晨的夜空,冰凉无比。
“扶尘姐姐,发生了何事,那位神仙是谁?他欺负你了吗?”她眼中的焦急都快燃出火来。
扶尘忽然笑了,可楚殷分明看见她的笑中带着苦涩。
楚殷越发地感觉不对劲,后背一阵发凉,试探道:“扶尘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我呀。”
扶尘挣脱楚殷的双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低下眼帘不去看她,道:“无事,只是今日又听闻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本仙太投入了,不觉把自己当做成了那故事中女子,为她肝肠寸断。”她站不稳当,歪着身子摇摇头,“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楚殷微启朱唇,想说劝告的话,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只好说道:“那不如扶尘姐姐将这爱情故事说与我听,我来看看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扶尘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花妖,她眼中透着无尽的真诚,就如一朵清晨盛放的玉昙花,圣洁无暇。
扶尘张了张口,只吐出一句:“不值得的,是我太执着。”
楚殷听闻此言,心弦微微颤动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紧挨着扶尘身侧坐下,拉过扶尘的一只胳膊,紧紧抱住,附身于扶尘的耳边,轻轻说道:“扶尘姐姐,你不是告诉过我吗?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故事里的人愿意为了她想要的事物抛下一切,不管结局如何,不悔当初就好了呀!”
“可是万一到头来她还是后悔呢?”
楚殷转过头,一脸的严肃,问道:“那扶尘姐姐呢,你后悔吗?”
扶尘心中像一阵狂风暴雨,慌乱了。
“什么?”
“爱上他啊?”
扶尘脑海中一瞬间安静下来,她似乎听到了微风拂动她的发梢,月桂树上的黄花叮叮作响,仿佛在嘲笑她。
她明白楚殷已经猜到了,原本她可以否认,原本她可以继续装模作样,可是这一次,扶尘打算将心中的郁闷全盘托出。
只因为对方是天真烂漫的楚殷,若换了其他花妖,她就不一定还会这么做。
“那年我刚被封为散仙,我像你刚来时候一样,好奇地四处溜达,被这月桂的芳香所吸引过来。我见到树下有一个白衣飘飘的神仙,上身缠着好多好多的红线,我以为他是不小心缠上去的,嗤笑着走过去要帮他解开。他转身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温热丝滑,别看他白润如玉的模样,不料下手还挺有力道。”
扶尘扶着月桂树缓缓起身,脸上笑意满满,眼神温柔似水,待站稳后继续道:“他见是个仙子便立即放开手。虽说他平日里为别人牵丝引线,可他自己却从未经历过一段感情。起初我只是好奇,故而从旁观看,他给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我随他一同也见证了不少姻缘,相处得久了我对他便不再如当初那般。正如你所想,我爱上他了。”
楚殷眼睛从未离开扶尘,随着她起身也抬头盯着她道:“那他呢?他对你没有感觉吗?所以你才会整日整日地在此处饮酒消愁?”
扶尘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道:“他怎会对我无意。他原本住在香火琳宫,那一次只是碰巧在月桂树下倚布囊,却被我给遇见。此后他便多次在月桂树下向月检书,虽然我们彼此都没有道明,但是那份感情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楚殷明明听明白了,可是仔细一想却又是一头雾水,她嘟了嘟嘴,企图理解扶尘所说的整个过程。
可是有一处她始终想不明白,于是又问道:“不对呀扶尘姐姐,既然你们彼此都对对方有意,为何你还会每日在这月桂树下借酒消愁呢?说来我这两百年也时常在这月桂树下观景,可是我从未见过月老在这儿牵红线呀?”
扶尘别过脸去,尽量不让楚殷看到她脸上的失落,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方才答:“天上是不允许神仙之间密会私通的。我们有一次差点被巡视的天兵天将发现,我是散仙,无官无爵,天兵天将倒不会过问我。可月老有自己的住所,频繁往这边跑总有一日会被发觉,我便央求他回到他的香火琳宫。可我受够了这种不能见天日的感情,我从前跟你讲的那些故事虽然发生在人间,但是他们却有很多听众,你和我都算是其中之一,可我跟他呢?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被接受的,更何况这件事若是被天帝发现,恐怕我们两个都会被贬,好的结果是跌入轮回之境,生生世世做个平凡人,坏的结果便是坠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楚殷被最后一句话吓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为扶尘和月老担忧,也为曼殊和沙华害怕,不觉之间说漏了嘴:“如此的话曼殊可怎么办?”
扶尘疑惑,问道:“曼殊?”
楚殷抬头带着两眼祈求望着扶尘,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扶尘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殷,在她眼中楚殷一直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她蹲下身,一只手轻抚上楚殷的后背,柔声问:“怎么了小丫头?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本仙,本仙把自己的故事都说给你听了,我们现在可以相互信任。”
楚殷眨巴眨巴眼睛,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扶尘姐姐,那你认为,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有结果吗?”
扶尘低下眼帘,思量片刻,喃喃自语:“曼殊……”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瞪大了双眼,看着楚殷,“曼殊和沙华?是他们吗?”
这么容易便被扶尘给猜出来,楚殷觉得有愧于曼殊,责怪自己没有替她守好这个秘密,却又害怕他们万一被天庭发现,结局会真如扶尘所述的那般凄惨。
楚殷便再也没忍住,如珍珠大的泪滴从她脸上夺眶而出。
见到楚殷的反应,扶尘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轻叹一口气,一手按了按额头,道:“曼殊和沙华怎么会呢?他们根本没有交集呀?”
楚殷眼眶微红,声音略沙哑,道:“是曼殊对沙华有情,目前还不知道沙华的态度。我……我原本在天庭之花的交班仪式后就该找到沙华问清楚的,可是我没有看清楚沙华的模样,也找不到他在哪儿,我没法帮助曼殊。”
扶尘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难免心疼起来,对曼殊也有着同情之感。
她虽然跟曼殊没有过接触,不过听楚殷所述,曼殊对沙华所谓是用情至深。
沙华嘛,她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他们曾在六千年前见过一面。
那是在天边的云端上,沙华问过她一个问题,他问的是:天庭之花长得何模样,美吗?
扶尘惊觉,沙华莫非对曼殊亦如曼殊对沙华?而后她在心中算盘着,这忙她是帮还是不帮。
若帮了,或许成就一对有情人,又或许跌入万丈深渊。
可若不帮,再令这对男女步入她和月老的后尘,不得解脱。
她成仙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由吗?可如今呢,她的自由在何方?永生永世被天帝管制,不可以这不可以那的,太多束缚了。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为何不成全他人呢?
他月老可以为人间姻缘牵线搭桥,那她扶尘亦可以为那些不被接纳的感情暗度陈仓!
想明白以后,扶尘忽然仰天痴笑。
楚殷被她这一举动惊到,呆滞在原地不敢出声,双瞳被吓得放到最大。
扶尘的双手落到楚殷肩上,她稍微用力捏了捏楚殷的肩头,显得有些激动,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以后,对楚殷说道:“成全他们,这件事本仙来帮你!”
楚殷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道:“可……可是你不是说,这事若被发现了会坠入地狱吗?我不能冒这个险,曼殊是我在花音流昭宫唯一可以聊得上话的花妖,我不能害她。还有你扶尘姐姐,你是天上唯一知道楚殷名字的姐姐,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不能连累你。”
扶尘宠溺地瞧着楚殷,像是在瞧一朵好看的云,她轻轻地帮楚殷撩了撩脸上的头发,由于楚殷泪痕未干,几根长发倔强的粘在脸上不肯松开。
她用自己不再冰凉的手掌拂过楚殷的脸庞,为她擦拭泪痕,用从未有过的极其温柔的语气问:“楚殷,你为什么来天上呢?”
楚殷直摇头,答:“不是我想来的,我不想来天上,我也不喜欢天上,我想念人间,想念我的那只大虫子。”
扶尘的声音就如黄昏的一朵绵云,软得像是在哄一个婴儿睡觉:“是啊,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天上。楚殷,你以后一定不要成仙,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楚殷,不要成仙。
可她明明就从未想过要成为神仙,这一切明明就是在她还是一株花的形态时,那位神仙早替她安排好的,不是吗。
“扶尘姐姐,你会后悔吗?”
“后悔?世间没有后悔药,既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就不能后悔。”
扶尘顺着楚殷的手肘往下,加了点力道,却又不会弄疼楚殷,她抓着楚殷的手,说道:“好了,莫要多虑,现在我们先计划计划,要如何帮助他们。”
四目相对,楚殷感受到了扶尘眼中的坚定,心中的惧怕渐渐淡了。
她伸手摸了摸衣服胸口里的昼阖铃,低眉思量再三,终究将它拿出,递给扶尘,道:“这是曼殊给我的法宝,说是用它在天庭之花跟前摇动,再喊出曼殊的名字,她便可以出来与沙华一会。”
扶尘接过手昼阖铃,纤长的手指在紫色水晶铃铛上面摩挲,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又将昼阖铃递回给楚殷,起身站稳后朝楚殷伸出手。
楚殷快速将昼阖铃放回,拉着扶尘的手顺势起身,道:“可是目前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我找不到沙华在何处。”
扶尘扬了扬嘴角,轻笑道:“这个不算一个问题,偌大个叶妖,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