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昙花与赤蛟相伴百年,彼此认定对方,虽不能言语交流,但是他们之间似乎也不用谈论什么。
百年来这株玉昙只开那一朵花,每次盛放都能惊艳临渊涯上的大小生灵。
虽然赤蛟见证过一百次,可每一次亲眼看着玉昙花含着自己的鲜血绽开,他依旧会怦然心动。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咸阴山依旧赫然耸立,临渊涯亦是阴冷潮湿,岁月波澜不惊,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却又看不出是什么事物发生了变化。
一日清晨,赤蛟在与玉昙花短暂见了一面之后,便下水去觅食。
琉璃药师又一次路过附近,几番思量后,再次爬上咸阴山,来到那临渊涯边,欲俯瞰探究一番,以解百年前的困惑。
却不知惊鸿一瞥,一朵奇丽明艳的花映入琉璃药师的眼帘。
在咸阴山这么阴冷的地方,鲜有草木生长,更别提是一株娇嫩的花了。
琉璃药师走近了一瞧,那支花在风中摇曳,似乎在冲他打招呼。
琉璃药师惊喜万分,伸出玉手,虽然常年爬山挖药,可那双手依旧是骨节分明,白润如玉,除了手指上有几个因长时间握药锄而留下来的茧子,再无其他瑕疵。
琉璃药师轻抚花瓣,不敢用太重的力道,害怕一不小心把花瓣折下,他双眉微挑,不觉惊叹:“咦?原来是一株玉昙花,你这株花浑身散发着灵气,还真是少见呐!枉我在人间采药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遇见你这般奇特的花,在这阴冷幽暗的涯边生长开花。红色的玉昙更是不多见,像鲜血一般妖艳!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且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往一个灵气环绕的地方,今后你定能大有修为!”随即从背篓里取出药锄,将玉昙花的根部扒开,用药锄对准根茎附近,小心翼翼地挖下去,将玉昙花连根拔起。
玉昙花虽惊恐,却苦于不能言语。
琉璃药师感受到了玉昙花的抗拒,言笑自若,动作极其轻柔,拿起整株玉昙花举到眼跟前,仔细瞧了又瞧。
“殷红的一朵玉昙花,如此娇媚,楚楚动人,怎能不令人心醉魂迷?不如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就叫作‘楚殷(yān)’,如何?”
玉昙花摇动花瓣,应是满意的。
琉璃药师莞尔一笑,就当做玉昙花同意了,他一手拿着玉昙花,另一只手先将药锄放于背篓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草药,再将玉昙花轻放于草药之上,格外怜惜,生怕把玉昙花磕着碰着。
玉昙花就这么躺在琉璃药师的背篓里,被摇晃着带离了这个她生根发芽开花活了一百年的临渊涯,即将去往一个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
玉昙花心生忧虑,怕赤蛟觅食回来不见她,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他会伤心难过吗?他会去找她吗?他会终生将她铭记于心吗?
玉昙花猜不出来。
彼此陪伴得久了,总会生出感情,即便是一株花也不例外。
在人的眼中,花好像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可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潜藏在花朵的状态中的。
如若她欢喜了,花瓣娇艳欲滴,仿佛轻轻一触碰就会滴出水来,如若她难过了……不过这么多年她还没有难过的时候,此时此刻,她只是紧张得将花瓣收拢。
离咸阴山越来越远,玉昙花的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她以后就再也喝不到赤蛟的鲜血了。
赤蛟饱餐一顿后已是日上三竿,他熟练地顺着岩石爬上临渊涯,却没有看见他的那一抹殷红,涯边的石缝中空空如也,连一片叶子都见不到。
赤蛟慌张地四处翻找,他多希望玉昙花像水里的小鱼一样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躲到了一个他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正偷偷地盯着他傻笑。
可是,玉昙花真的不见了。
哪怕赤蛟将涯边的岩石挨个翻了个身,依旧没有玉昙花的任何踪迹。
赤蛟彻底乱了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朝着悬崖山谷吼叫,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回声。
岩石堆中一只打着哈欠的守宫迷迷糊糊地爬出来,跟赤蛟说道:“你在寻那株花吗?清早被一个人给挖走了,我在山石背后听见风神与山神议论,那个人好像不是个凡人,是天上的……什么药仙,反正我也不认识天上的神仙,不过他浑身充斥着神力,让我无法靠近,估计身份职位不小,我劝你啊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那株花没了就没了,你再种一棵其他的花呗。”
守宫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在赤蛟头上,不过他才不管神仙不神仙的呢,摘了他的花是必须得还回来的!
赤蛟活了六百多年,除了临渊涯和临渊的水里,还没有去过其他的任何地方呢。
咸阴山足有两千丈高,赤蛟盘绕在咸阴山顶的奇石上俯瞰。
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赤蛟从前把自己当做是临渊中的霸王,除了那只意外闯入的玄武,赤蛟还没有遇到过能打赢他的对手。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原来只是恒河一沙,那么的微不足道。
要去哪里找他的那株玉昙花呢?
赤蛟迷茫了。
他努力地嗅,企图能闻到玉昙花身上沾染着的他的鲜血的气息。
的确有很微弱的一丝味道,但是被其他更加强大的力量压盖住,赤蛟不能准确地判断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赤蛟下定决心离开临渊涯,踏上一条寻找玉昙花的漫漫长路,哪怕历尽万水千山。
毕竟那是他的花,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碰他的花,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罢,皆不能。
再说这玉昙花随琉璃药师来到浮玉山。
山上绿水环绕,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如同蓬莱仙境。
琉璃药师的住所在一处木屋,木屋旁有一眼泉水,这泉水就像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清澈明亮。木屋前用篱笆围起来,里面有好多种类的花草,玉昙花能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大家都好奇又来新面孔了。
玉昙花害羞地躲在背篓里,不敢露面。
琉璃药师甚是喜欢玉昙花,给她用上最肥沃的土壤,栽在一只精美的紫砂花盆里,放在了屋内的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以便每日编书时都能看到她美艳动人的身姿。
起初玉昙花很是欢愉,这里与临渊涯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她每日享受琉璃药师从清晨的山林中采摘的朝露,那味道甘甜可口,初次尝试时甚是喜爱,琉璃药师说这对于她修炼有很重要的辅助作用。
院子里的文竹很活泼,经常会隔着木墙跟玉昙花搭话,彼此渐渐熟络起来。
可这样的日子久了,玉昙花愈发的感到乏味,越来越怀念那片寂静的悬崖,还有她的赤蛟。
她的赤蛟呀,会不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想念她呢?
时光一晃过去七十载,玉昙花日渐消瘦,没有赤蛟的鲜血来滋润,艳丽的殷红色也慢慢褪去,花朵的色泽显得很陈旧。
玉昙花整日打不起精神来,蔫头耷脑地躺在书桌上。
琉璃药师困惑不已,给她浇灌了好几斛朝露,都不起作用,又从屋旁取了一盆泉水,认真地为玉昙花擦拭茎叶和花枝。
从前玉昙花都会在琉璃药师为她擦拭的时候抖动身子,尽显自己的妩媚妖娆,可这时候却没有那份精力去展现自己了。
琉璃药师瞧着玉昙花憔悴的模样,以为她是生病了,心中愧疚万分,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像玉昙花这么有灵气的花实在是不多见,琉璃药师着实不舍得这份仙缘,当即决定再把玉昙花送往其他地方。
琉璃药师抱着玉昙花的花盆来到九重天上。
一座宫殿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花音流昭宫”五个鎏金大字,此宫殿是天上百花仙子花惜宫主的住所。
花惜宫主担任着世间最美丽的任务,管理天上人间所有花卉的生命秩序,同时也会收留一些想得道成仙的花妖在此修炼。
在九重天上,神与仙之间通常不会互相来往,药师琉璃光佛突如其来的到访,令花音流昭宫的众仙妖惊惶失色,花惜宫主亲自到宫殿门口相迎。
花惜宫主的衣裙上印着五彩缤纷的花卉,青丝绾发,头上插了几支清新的小花,周身蝴蝶环绕,芳香四溢。
“小仙不知世尊驾到,有失远迎。”花惜宫主朝药师琉璃光佛深鞠一躬。
药师琉璃光佛右手一挥,示意花惜宫主起身,道:“切勿惊慌,本座来访是有求于宫主。”随即将玉昙花举到花惜宫主眼前,“我在人间遇到这株花,见她周身充斥着灵气,颇有仙缘,故而想要助她一臂之力,愿她有朝一日能位列仙班。”
“世尊折煞小仙了,世尊通知一声花惜自当去取便是,这么小的一桩事还劳烦世尊亲自走一趟,花惜有愧。”花惜宫主接过玉昙花仔细瞧了瞧,面露难色。
药师琉璃光佛见状,眼中闪过淡淡的担忧,连忙问道:“怎么了?她病得很重?”
“如此看起来确实是凶多吉少,而且她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不过……这可是九重天上,且先让她在我宫中养着。我看她目前的状况,应是自身意志太薄弱了,待我为她调理一番,但是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她自己。”
听闻此言,药师琉璃光佛愧疚地说道:“原本她是生长在一处潮湿的涯边,环绕她的尽是阴冷之气,而浮玉山上风和日丽,终日艳阳高照,想来应是对那浮玉山的环境不适应,还劳花惜宫主费些心神。本座在人间经历数百年,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神奇的花,心中对她实在怜爱。本座坚信,若她能活下去,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恪尽职守的好神仙。”
花惜宫主将玉昙花交给身后的凌霄花妖,吩咐他将玉昙花种在院子里好生照顾。
凌霄花妖是花音流昭宫的大弟子,他修炼的时日不短了,或许过不久便能位列仙班,花惜宫主很放心将宫中的一切大小事宜交与凌霄处理。
凌霄接了花惜宫主的指令便捧着玉昙花去了。
花惜宫主请光佛入殿休息,只见光佛莞尔笑着拂了拂衣袖,道一句:“不必了。”随即离去,又回到他的浮玉山鼓捣草药。
待花惜宫主回到宫中,凌霄已将玉昙花安置得差不多。
凌霄盯着她仔细地瞧,蔫头耷脑的枝叶,陈旧得褪色的花朵,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盛开过,半开不合地垂在花枝上,如此一株狼狈不堪的花竟能惊动药师琉璃光佛亲自送她过来。
凌霄着实看不出玉昙花身上有什么神奇之处,于是盯着玉昙花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