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初开,天地混沌。
天帝掌管天界,管理人间、地府、仙界的统治,各界一片祥和。
纵观天下,烟火人生,明媚流年。
却也有离愁,却也有烦忧,却不知春花秋月为何展面娇羞。
药师琉璃光佛亲历人间,为凡尘俗世的美好光景所吸引,故而滞留在人间,做起了浮玉山上一位逍遥自在的药师,以“琉璃药师”自居。
因浮玉山地远山高,突兀森郁,鲜有人去,琉璃药师倒是因此得了个清净,只在闲情逸致时外出观山览水,顺便采些罕见的药材回来钻研,意图为凡人们留下几本有用的医药书,也不枉自己费心走这一遭。
既留存于尘世,琉璃药师自是以修身养性为主,在人间不曾使用神术,攀山越岭亦是常事,如遇大虫猛兽,那些畜生倒也似乎感觉得出这位不好惹,从不敢靠近琉璃药师十丈之内。
在静谧的东方有一座阴沉光秃的咸阴山,山上有个悬崖峭壁,曰临渊涯,涯底是一潭深水叫作临渊。
琉璃药师有一次路过,因好奇咸阴山为何寸草不生,于是爬上山去查探。
登上那临渊涯时,好奇心使然,令他附身凝视深渊,却见那深渊朝他张开血盆大口来,如猛兽如妖魔,琉璃药师一个踉跄,险些摔落悬崖。
待扶稳回过神来以后,琉璃药师纵使想破头也不知那深渊中是何物。
大千世界,迷雾重重,亦不是每一次的烦恼都能得以拨云见日。
琉璃药师虽心中有万分不解,却也不是深闭固拒,于他而言,只要心中清净,所在之处便是极乐世界。
而他不曾发觉的是,从背篓里药材中掉落了一粒种子,夹在那岩石缝中。
这粒种子哪怕经历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依旧丝毫无所动摇,坚若磐石。
浮世繁华,惘然若梦,漫漫岁月,几季春秋。凡身肉体只是沧海一粟,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临渊涯靠近涯底的岩洞中,盘踞着一只野生的赤蛟,身长约摸十二尺,五大三粗,脖颈处有一圈金色纹络,后背是碧色的花纹,好不威武。
这赤蛟原本只是临渊中一只赤色的水虺,深居五百年,生来狠勇好斗,方圆二十里内不见任何小兽敢靠近,大家对他皆是闻风丧胆。
赤蛟在还是水虺的时候,听取了小鱼们的建议,尝试走蛟,竟然一次就大功告成,有些得意忘形。
虽说这只赤蛟争强好胜,却也不伤天害理,不过他打斗用的都是些蛮力,他平日里懒散惯了,根本无心专注修炼。
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电闪雷鸣,赤蛟在石岩中做着自己的黄粱美梦。
在如此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夜,赤蛟却意外地惬意,雨滴轻拍在水面、石头表面的声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打雷声,于赤蛟而言,如曲子般动听,更像是上天专门为他演奏的安神曲。
赤蛟阖眸享受着这不可多得的恩赐。
忽的,一只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的玄武,无故冲进临渊,在水里扑腾撒欢,扰了赤蛟的清梦。
赤蛟顿时惊醒,勃然大怒,杀气腾腾地冲入临渊,势要与那玄武拼个你死我活。
玄武年幼,意外闯入这片阴冷幽暗的水域,对周遭的环境甚是好奇,显得格外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此举竟酿造了祸端。
虽说玄武修炼的时间不长,可他毕竟是冥神,才刚走蛟成功不久的赤蛟就算是倾尽全力,也不一定是玄武的对手。
玄武保存实力,双方争执不下,赤蛟愈发地怒气冲天,张牙舞爪地游向玄武。
只见玄武一个大摆尾,赤蛟被狠狠地甩出水面,悬空百尺,笨重地摔下来,溅起了千万朵晶莹剔透的大大小小的水花。
赤蛟怒不敢言,却又不甘心于此,多番试探,欲从侧方攻击玄武。
只可惜玄武有躯壳护体,如同金石之坚,几个回合下来依旧毫发无损。
赤蛟的愤怒几近极点。
一场大战难免,临渊中的小鱼小虾仓皇而逃,可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不少误伤,放眼望去,水域之中尽是无辜的尸体。
玄武没想把事情闹大,只是那赤蛟极其难搞,玄武不想再与他过多纠缠,于是放出了杀手锏。
只见玄武将头缩回躯壳中,只露出光溜溜的尾巴,死死地缠住赤蛟,令他窒息,赤蛟死命挣扎,在赤蛟垂死之际,玄武才将尾巴松开,利用躯壳坚硬之利,找准角度顶撞赤蛟,赤蛟已是头破血流,仍旧不肯放弃。
玄武只好再用尾巴缠住赤蛟,蓄力往天上一扔,赤蛟被扔出水面千丈高,落下来重重的摔打在临渊涯边上,从涯边连续翻滚跌入临渊之中。
事不宜迟,玄武趁此机会桃之夭夭。
赤蛟沉入水底,气烟声丝,临渊中的水都化作了殷红色,血腥味充斥着整个临渊,就连那临渊涯上也沾染了不少赤蛟的鲜血。
玄武终究是没有下死手,赤蛟虽气息奄奄,周身伤痕累累,却没有一处伤及到要害,赤蛟只需静心修养数月便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临渊涯边,一滴凉血浇灌在那枚种子上,种子吸收了蛟血中的灵气,竟在岩石缝中生根发芽。
乍暖还寒时,已成长得翠绿欲滴,待到长夏之日,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羞羞答答地伫立在茎叶之中,只是迟迟不肯开放。
每年的林钟初六,赤蛟都会例行在临渊涯上晒太阳的事宜,这年也不例外。
赤蛟注意到了那株花。
起初赤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为是玄武或是其他对手放在那儿对付他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在一旁大声怒喊,虚张声势。
涯边歇脚的秃鹫见状,嘲笑赤蛟,告诉他那只是一株花,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赤蛟生来只见过临渊中的水草,以及潭边屈指可数的杂草,还从未见过花朵盛开的模样。
这株花的出现使赤蛟惊喜万分,于是赤蛟破例在临渊涯上呆了整整三日。
可这株花却迟迟不肯见他。
赤蛟迫切地想要见识鲜花的娇媚,故而不断地从临渊中取水,再艰难地爬到千丈高的涯边,从嘴里吐出来一肚子冰凉的潭水,浇灌到那株花身上,花苞摇摇身子,却依旧不为所动。
赤蛟无可奈何,耷拉着脑袋趴在涯边,凝视着这株花,想不明白她到底需要什么。
赤蛟就这么被一株花给禁锢住了,整日整夜地盯着她冥思苦想,换了无数种姿势在她身旁躺下,望眼欲穿。
骄阳似火的季节,赤蛟背上的皮渐渐被晒得干裂,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又或许,心中的悲哀压盖住了身体上这些小小的伤口。
赤蛟就这么在临渊涯上呆了一个半月,每日清晨按时回临渊中觅食,不多做停留地返回临渊涯,生怕错过了花朵盛开的时机。
七月流火,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悬崖的岩石上布满了青苔,赤蛟从涯底到涯边的路变得举步维艰,他每走一步就会向下滑九尺,爪子在岩石的摩擦下破了点皮。
赤蛟走到一半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想要休息半晌。
不料一声惊雷震松了涯边的巨石,巨石滚落,眼看着就要拍打在赤蛟头上,好不容易走了一半,赤蛟不舍得放弃,于是尝试向左攀岩意图避开滚石。
只是巨石滚落带动了其他松软的石头,赤蛟无法避免地滑落,尾巴被滚石狠狠地夹了一下,爪子亦是在岩石上擦出了好大一条血痕,差那么一点,赤蛟就前功尽弃。
可即便是如此,赤蛟依然坚持不懈,他认为下着这瓢泼大雨,那株花恐怕是性命难保,他打心底里怜爱那株花,他想要保护她。
或许是赤蛟的这份真挚感动了上天,受了伤以后,赤蛟前行的路不再像之前那么艰险,历尽千辛万苦,赤蛟终于爬上去了。
赤蛟心心念念的那株花,在狂风暴雨的蹂躏下有些虚弱,几支茎叶被打压得半腰折断,其他的茎叶认命般的躺在岩石上,任凭雨水冲刷拍打。
没有见到那支花苞,赤蛟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忍着爪子上和尾巴上的剧痛心急火燎地爬过去护住她,用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几滴殷红的水珠从赤蛟的爪子上落下,滴到那株花的茎叶上,只见那支花苞颤巍巍地从茎叶下探出头来,又一滴鲜血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滴在花苞的口开口处,她将这一滴纯露狠狠地吮吸进去。
一株殷红色的玉昙花在赤蛟的庇护下盛开在了这个瓢泼大雨的清晨。
赤蛟终于得见了她的媚态,他惊喜地挪不开双眼,怔怔地俯视着她。
见到赤蛟的第一眼,玉昙花是害羞的,那抹红也不知是赤蛟的鲜血,还是她的娇羞,但也就是这一眼,玉昙花认定赤蛟对于她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赤蛟似乎意识到了玉昙花盛开竟是因为自己的鲜血,此后每年的季夏,赤蛟都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伤自己,或爪子或尾巴,再把鲜血滴到那迟迟不肯面世的花苞口子上。
玉昙花闻见血腥味,便会从深眠中渐渐苏醒,去见这个她想见,也想见她的赤蛟。
玉昙花由此沾染了一身的灵气。
赤蛟很喜欢把自己的日常讲给玉昙花听,虽然也不知道玉昙花是否能听懂,他们之间也没有办法交流,但是赤蛟照例每日爬上那临渊涯,在玉昙花面前手舞足蹈。
起风了,玉昙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赤蛟仿佛见到玉昙花在冲他笑,螓首娥眉,媚眼如丝。
赤蛟活了数百年,跟同类争强斗狠,跟鱼虾泛泛之交,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株花会成为自己的羁绊,使他牵肠挂肚。
问世间情为何物?
若说赤蛟于玉昙花而言,是启发她生长,能欣赏她的婀娜多姿,赋予她得以见天日的机会。
那么玉昙花于赤蛟而言,便是那阴暗幽冷的一方死水中唯一的艳丽,是赤蛟在漫漫长路中的陪伴,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是他用鲜血浇灌的独属于他的一株花。
玉昙花冲着赤蛟嫣然一笑,仔细地盯着赤蛟碧色的双瞳,从他瞳孔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只有自己,是一朵殷红似血的绚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