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这孩子一直被他和闵氏保护得滴水不漏,因着从小就没父爱,两人对他更是竭尽所能地想在其他方面弥补,是以他才能一直保持天真善良,活泼开朗。称呼柳飘飘为鬼姑姑也是受了村里其他孩童的影响,那天之后他也曾严厉地纠正了他。
如今再犯,不必想也知道是受人挑拨。许云湛眸色沉沉,把云清的小脸从腿上挖出来,肃着脸问:“到底发生了何事,说。”
云清懵然地看着哥哥严肃的脸,有些发憷,嘴角发颤,哇地大哭起来。
许云湛却不为所动,盯着他。云清哭着哭着偷偷瞄一眼他,却还是不得安慰,只能收了声势,抽抽搭搭地把事情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
“是铁蛋说了鬼姑姑的坏话,说她是恶鬼,说她丑。他还说若是她做了我嫂嫂我也会变坏人,就再不和我玩,也不让狗娃二妞和我玩。”
许云湛静静听完,替他拭去脸蛋上滚落的泪珠,直视他,问道,“那么你也觉得你飘飘姐姐是坏人?”
云清打了个哭嗝,歪头想了想,犹豫道,“不是,坏人才不会对我好,还给我好吃的,坏人只会打人害人。”
“既然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还叫她鬼姑姑?”
“因为,铁蛋他们都说她是恶鬼转世,她的脸像鬼一样可怕,会吃小孩。”
许云湛叹了口气,孩童没有清晰正确的判断力,无知的宛如一张纯净白纸,只能任人在上面留下痕迹,好的坏的,不可抗拒。但是这种包裹着天真纯洁的无知,有时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只会更加残忍,更令人绝望。
他忽然放开云清,转身从桌案上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往脸上涂抹去。
云清好奇地看着哥哥的动作,不会儿,就见他原本白皙干净的左脸颊上,居然染上了一滩墨迹,而那形状恰好与柳飘飘的胎记一模一样,也是心形的。
云清被逗得咯咯笑,鼻翼吹起个透明的鼻涕泡,“哥哥,你好好笑啊。”
许云湛问他,“为何好笑,不可怕吗?”
“不可怕呀。”云清不解。
“你再仔细瞧瞧,这痕迹是不是和你飘飘姐姐脸上的胎记很像。”
云清凑上前去认真看,咦了一声,“真的很像呀。”紧接着又高兴拍手,“哥哥好厉害,不照镜子也能画得这么像。”
许云湛顿了顿,无奈叹气,试图掰正他偏移的关注点,“既如此为何觉得她的脸可怕而哥哥的不可怕?”
“因为,因为哥哥的是画上去的呀,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许云湛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你应该知道她有个双炮胎妹妹,两人长得很像对吧?”
云清点点头。
“你想想,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是不是不好分辨,很轻易就会认错?”
云清又点点头,“对对对,前些天何大娘家的母鸡就孵出了六只小鸡,都是淡黄的毛毛,长的一模一样,都不知道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了呢。”
许云湛勉强地赞道,“对,正是如此。”接着顿了顿,摸着他的脑袋说,“所以你看,仙人为了让你不会认错你飘飘姐姐,特意在她脸上做了独一无二的标记。”
云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飘飘姐姐真好运啊。”接着他又满脸梦幻憧憬道,“哥哥,我也想要仙人的标记。”
许云湛想了想,拉起他的袖口,指着嫩生生的手臂上一颗小痣,一本正经说:“这就是独属于你的标记。”
云清翻折起胳膊,努力勾头凑过去看,惊叫:“啊,真的有啊。”接着开心道,“那以后娘和哥哥就不会认错我了。”
就算没有这小痣,你娘和你哥也不会认错人的,心下虽是这般吐槽,许云湛却是面不改色地点头,“没错。记住往后可不能再叫鬼姑姑了,她会伤心的。”
“嗯嗯,再不会了。”云清清脆响亮地答道。
“有人在家吗?”
忽然从院子外传来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许云湛让云清出去看看是谁来了,他要找布巾擦脸。
云清听话地出去很快又跑进来,不高兴地撅着嘴道,“是铁蛋和朱玉姐姐。”
许云湛闻言,手上动作顿住,眸色闪了闪,随后放下布巾,牵着云清的手出去。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手里拉着个五六岁的孩童。
“朱姑娘可是有事?”
“啊,秀才你在家呀!”姑娘秀气的脸上满是惊喜地望着许云湛,眉眼生动。若是柳飘飘在,一定认出这姑娘就是昨日在车上盯了她一路的许云湛的桃花。
朱玉目光触及他脸上的墨迹,失声惊呼,“你的脸怎么……”
“朱姑娘可是有事?”许云湛不动声色地蹙眉,又重复一遍。
“啊。”朱玉反应过来,忙垂下眸,掩下眼里的嫉恨不甘。她拉过边上的铁蛋,微微俯身,白色衣裙下曼妙的身姿显露无遗,她轻声道:“方才铁蛋与云清发生了些争执,他不该说那些话的,是他不对,我特地带他来道歉。”
“既是他的不对,那就该回家好好教育,要知道祸从口出。你的道歉我们接受了,请回吧。”
朱玉的身子僵了僵,面色猝然苍白。她没想到许云湛居然如此不顾及她的脸面,话说的直接不留情面。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握,她难堪地道:“铁蛋他,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事。”
“正是年纪小更该好好教,待年岁再长不见得教得动。”许云湛肃着脸道。
“……秀才说的是。”
到底是姑娘家,朱玉人被说了这么一通,况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更是无地自容,她惨白着脸道:“待我回去定好好教育他。铁蛋快向云清道歉。”
铁蛋从进来起始终拽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如今听到他姐姐要他道歉,立马挣脱她的手,高声嚷道:“凭什么要我道歉,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才没错。”接着朝着许家兄弟俩龇牙做鬼脸:“要我道歉,没门!”说完呲溜一声跑了出去。
朱玉面色难看,手足无措,再待不下去,匆匆告了声罪也忍跟着跑了出去。
许云湛过去把大开的门掩上,转身就见闵氏站在背光的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把刚摘好的青菜。也不知她在那里待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闵氏无所谓地笑道:“我儿还是如此招人呀,和你爹当年一模一样。”说着又蹙了蹙眉,“这不好,你如今可是有飘飘了,可不能做那等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的事。”
“娘,别胡说,我没有。”许云湛无奈打断她。
“最好是这样,我们家可不兴三妻四妾那一套,哪怕你将来飞黄腾达了。”
“我知道。”许云湛郑重点头。
这厢,柳飘飘并不知道许云湛已经干脆利落地掐掉了一朵桃花,因着雨天的缘故,她现在只能乖乖窝在屋里,艰难地啃着那几本刚带回来书。
谁能想到,一介博士生如今只能看图半猜带蒙地啃书,还看得磕磕绊绊,一知半解?她叹口气,果然还是得让秀才教她才行。
柳飘飘以为这场雨顶多就下个三五天就能停,不想竟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缠缠绵绵,连续不断。
一直到三月底,久违的太阳才终于露出了笑脸,而此时离两人的婚期已经很近。
柳飘飘抻抻僵木许久的腰肢,趁着三月最后的春光打算再上山一趟。
欢快地如同刚被放出鸟笼的画眉,她蹦哒蹦哒着到了山脚下,没成想竟意外地见着许云湛正站在通往山上的路口等着她。
她讪讪地招了招手,勉强笑道,“嗨,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