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谢晏并不擅长作画。
当然,她是会的,所以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是不喜欢,她讨厌这种将大半天的时间都浪费在颜料白纸之间的活动,也并不认为那样有何意义。
所以,当谢晏在论坛上看到她日后的画作的时候,惊讶之情并不比论坛中的人要少。
【这可是唯一流传下来的一副昭明帝的画作,而且也是唯一一张长生王的画像,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研究价值都极高的,听说它出土那年,一半历史系的学子们都是用它写的论文。】
【当年的学生路过,这张画出土的时候,真的是轰动了整个考古界,学校那些老教授简直都疯了。】
【真的好帅啊!!!】
【是的,没见到这幅画像之前,我一直以为阿诺德应该是那些那种很有男子气概,英气,荷尔蒙爆棚的那种野性帅哥,没想到居然是这种阴翳,漂亮,甚至有些女相的美人式帅哥。我可以!!!想想阿诺德的生平,再看这张画像,这是什么病娇大美人!!】
【同意,阿诺德性情暴戾恣睢,阴翳冷酷,又极为狂傲,整个草原对这位强大而残暴的长生王可谓是又爱又恨。】
【说他残暴有些过分了,阿诺德御下只能说是严苛,不过他的性格也是真的不好,易怒,独断专行,狷狂桀骜,阴沉反复,史书上都说他的性格是,‘上以其性暴,多有训责’。】
【是啊,阿诺德绝对是草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但他真的不是位仁君,慈君。】
【不过,他厉害啊,整合草原,一扫北方各族,调养生息,和大启通商,学习中原文化,促进两国之间的联姻,还整合军队,当年武安王攻打西域,北方骑兵可是极为重要的。所以阿诺德真的蛮厉害,只是他身上的争议更多。】
【而且阿诺德统治时期,他一统北方之后,在雪山脚下,建立了一座美丽的行宫,命名为‘塔日珠拉’,翻译成中原话就是最璀璨的明珠,所有见过这座行宫的人,都惊叹于它的美丽与威严,这可惜几百年后,在战乱中被焚毁了。】
【杀叔登位,一成为首领就屠了大半个族群,还都是自己的亲人,征战草原时也是动辄就灭族屠杀,在政事之上更是他自己的一言堂,不允许下属忤逆他,也不听人劝谏,违逆者皆杀,杀人的手段血腥残忍,以折磨人为乐。】
【这样的一个王,若不是真的功绩也真的烁古震今,只怕早就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厉害,而且,对大启的态度素来和善。】
【话说,是不是有些歪题了,不是说昭明帝和长生王之间的事情吗,怎么一直都在说阿诺德。】
【对啊,扯回正题,昭明帝和长生王这对之间其实也蛮好嗑的,史书记载,长生王绝对是武帝的人,武帝当年登基,他没少出力,后来昭明帝和武帝扶持他成为草原王。自从靖和五年,长生王离启之后,终其一生再未踏入大启,也一生未曾娶妻生子。长生王桀骜难驯,对周边不归顺于自己的势力都是相当强硬的,唯独对启,是主动求和的,而且在贸易往来和其他方面,阿诺德都是最先退步的那人。】
【而且,阿诺德在草原引进中原文化,最先引进的就是元宵灯会,此后,正月十五一直都是草原上极为重要的节日,正月十五是谁的生日就不用我说了吧。】
【还有,你们知道在阿诺德之后,草原上最崇高的图腾是什么吗,是鸾鸟。为什么?因为阿诺德喜欢,甚至阿诺德的军旗,礼服上都有鸾鸟图样的,如今出土的那些阿诺德时期的物品上,大部分都是有各种鸾鸟的图样的,也是因为阿诺德对鸾鸟的喜爱,致使下面的人将鸾鸟一点点供奉为自己文化体系中的最高神明。鸾,这是谁的小名,大家懂得都懂。】
【我去!!他真的这么深情的吗!因为爱你,你的生日是我的部族最重要的节日,你的名字,是最高的信仰,我主动俯首称臣,愿意为你手中的利剑,征战四方。】
【岂止啊,阿诺德死于兴平二年,但是从目前出土的一封阿诺德时期的信件中可以看到,上面的落款时间是靖和十七年,也就是说,阿诺德直到死,都用的是‘靖和’这个年号。】
【插一嘴,我觉得武帝和昭明帝之间也真的好嗑,用你的封号做年号什么的。】
【没事,谁还不是骨科人。】
【而且,这对之间可不仅仅是阿诺德的单箭头,昭明帝也是有回应的,先就是说,昭明帝这个疑心病晚期,对于阿诺德的信任明显有些超过,她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北方都完全交给了阿诺德,甚至允许他自行铸币,屯兵,养马,冶炼武器,而且十年间没有派任何人监事巡查,就连死前,也对武帝说,‘王虽性劣,但才能忠诚,均不容疑,朝野罕见,君自信之’,再就是这幅著名的画像了。】
【这对有点好嗑哎!可惜,大启的史书中对二人之间的互动没有多少记载,草原方面的史料遗失的太严重了。】
“阿鸾,阿鸾。”
谢晏回神,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裴宽,后世论坛上,常爱将裴宽描述成严苛寡言,不苟言笑的性子,便连猜测的容貌也是冷酷锐利哪一种的。
但其实却是恰恰相反,裴宽性情宽厚温和,容貌是极出挑的清雅俊逸,平和温润,一如他的性子,好似没有任何的棱角,平缓而从容。
裴宽如同月华,清冷而温柔,瞳孔的眼色偏浅,眼中笑意宠溺。
谢晏问道:“怎么了吗?”
“你怎么了,”裴宽看着谢晏,上下打量了一圈之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我刚刚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出神了。”
“那有,”谢晏关了论坛,“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裴宽坐到了谢晏的对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后问道:“在想什么?”
想阿诺德,日后的草原王和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这话,谢晏是不会说的。
谢晏却也不想骗裴宽,于是说道:“我在想,草原前几年送来的那个质子。”
大概三年前,草原突袭边关,抢掠财粮,后被镇南将军简宁所退,损失惨重,为求和,献上了财富和质子。
那个质子那时候还不到十岁,听说是当今草原王的侄子,父母皆早逝,他孤身一人,故而才被当做质子,送到了大启,彼时,草原王骊还不知道,这个被他当做弃子的小男孩儿,日后会统一草原各部,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成为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长生王。
裴宽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我在想,若是日后扶持他成为草原王,如何?”
谢晏想到刚刚在论坛上看到的那些帖子,字里行间无一不在透露着这个如今尚且弱小的质子日后的强大。
“你怎么突然想这种事了,”裴宽话虽这样说着,但同时也在脑海中思虑起了这件事,“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这个质子的能力品性,而且,陛下明年就要出兵攻打草原了,战局未分胜负之前,大概是不会考虑这些事情的,若是日后陛下真有这方面的打算,那这个质子到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晏听了裴宽的话,笑而不语,岂止是最合适的人选,日后,这位质子可是和你一同并称为大启双壁的长生王。
而且,明年战局的胜负,谢晏也已经知道了。
谢晏明知故问:“明年,你一定要随军出征北伐?”
“当然,”裴宽有些诧异谢晏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不是早就定下来的吗。”
确实是早就定下来的,裴宽今年及冠,又是孝期的最后一年,正好能赶上明年的北伐,这也是谢燊和谢承祚早就定下来的,他们还特意为裴宽准备了一只奇兵,希望裴宽能做当世冠军侯。
“没什么,”谢晏叹了口气,这是裴宽期盼已久的机会,也是东宫扩充势力的开始,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劝阻裴宽,“只是会有些担心你。”
裴宽说道:“放心,我会凯旋的。”
语气轻描淡写且不容置疑,那是忠勇伯的骄傲与能力。
“这我倒是不担心,”谢晏确实不担心,毕竟日后,裴宽的成就她可是都看到的,他还要打穿西域,出将入相呢,“只是,有人要不安心了。”
谢晏说的谁,两个人心里都有数。
端王谢承平,这些年夺嫡之势越发明显,谢承平一直想要往军方安插势力,但手中实在是无可用之人。
而谢承祚,手中不仅有潘辉,乔嵩这些在军中素有名望且正壮年的将领,还有裴宽这个出身将门的外侄,从小养在身边,视如己出。
如今裴宽要出征,首战就是如此重要的北伐,谢承平可不是要坐立不安,辗转反侧了。
裴宽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是东宫嫡系这件事从他出生起就注定了的。
谢晏问道:“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裴宽有些无奈,“那个典厩署主乘,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晏估算了一下时间,从薛祈当时离开酒楼到现在,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他动作倒是蛮快的。”
听到这话,裴宽其实并不意外,那种事,也确实是谢晏做得出来的,他只是有些无奈,然后准备一会儿去帮她善后,这种事情,对于裴宽来说,已经算是熟能生巧了。
谢晏拿出薛祈的奏折递给裴宽:“自己看吧。”
裴宽接过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谢晏把玩着手上的红玉戒指,她仍在刚刚论坛上看到的关于阿诺德的事情。
草原长生王加帕尔·阿诺德,论坛上关于他的讨论相较于其他人是很少的,他大部分都是出现在与她或者她兄长有关的帖子里的。
故而,直到刚刚之前,谢晏对他的了解可谓是极少的,也并未怎么注意过。
直到刚刚,谢晏看到了未来自己的那幅画,她为什么要给阿诺德作画呢?他们两个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
谢晏对那个此时尚未谋面的未来的长生王起了兴趣,此时她不知道,不久之后,就是她同阿诺德的第一次见面。
裴宽很快就将手中的那份奏折看完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谢晏的打算,他看着手中的奏折,又看了看眼前的谢晏,然后笑道:“我感觉你们两个绝对合不来,日后他若升官,你二人,说不定会是一生政敌。”
大启规矩,宗室勋贵子弟,年满十五者,即可入朝听政,谢晏虽是女子,但谢燊自幼自幼视她如掌上明珠,自幼当做男儿教养,再加上又安烈王谢荑珠玉在前,大启其实并不忌讳女人参政,故而等她及笄之后,也可入朝听政,等此次春猎结束后,谢晏就要入朝了。
谢晏不得不承认,裴宽是真的敏锐,也是真的了解他,仅仅凭着一封奏折,就能猜到她同薛祈的关系。
“不过起码现在,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裴宽将奏折递还给谢晏,同时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人,助他一臂之力的,也会把这件事立刻飞鸽传书给阿麒的。”
裴宽口中的‘阿麒’正是谢晏的兄长,此刻远在江南,代天巡狩的皇长孙殿下谢昀。
“这几个人到了,阿兄如果再能抓住姜羽大的错处,莱阳侯府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也正是谢晏助薛祈的第二个理由,她想要借此,和谢昀一同板到姜羽。
正当谢晏和裴宽二人说话之时,谢晏的贴身侍女红芍进来传话,说是谢承祚回来了。
“走吧,”谢晏起身,拿起薛祈的那封奏折,往外走去,“去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