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千诀做了一个梦, 梦见神魔大战结束，魔域大开, 也照入了日光, 变成一个有四季的地方。就连探入她窗户的那棵桃树，都结出了水灵灵的桃子，香甜可口。
“哗啦——”
树叶随风拍打, 清脆声响入耳。
千诀醒了。
她偏头往窗户看去, 桃子依旧是黑色的，叶子也像是随时要腐烂般, 一点也不健康, 不阳光。
无缘无故做美味桃子的梦，大概是因为她饿了。
从水牢出来后，她就一直想吃东西，尤其是肉。
所幸魔界有很多肉, 还是魔尊特意让厨子依照神仙口味做的。在吃喝住这上面，魔尊确实不亏待她, 充满了要收她成魔，为魔效力的诚心。
千诀又吃了很多，这次斯文了些, 用起了筷子。
陪她用饭的是无歌, 魔尊很忙，神魔之战不停, 他就永远空闲不下来。
只是有个人总盯着自己，千诀觉得自己依旧像在牢里, 不得自在。她说道：“我没有哪里可以去, 你不用整天盯着我。”
无歌说道：“你猜不出我是特地来监视你的？我都做得这样明显了。”
千诀知道, 所以她一日不降, 他就一日不走。她继续吃早饭，依旧是满满的肉，又吃了许多，又将心填满。她吃饱后说道：“告诉魔君，我答应入魔界。”
无歌并不惊喜，笑笑才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一旦同意，就无法反悔，一旦反悔，魔君势必杀你。到时候你得罪神魔两界，天地之间你就哪也躲不了了。”
“啰嗦。”千诀说，“我活了几十万年，知道说了什么话就要付出什么后果，不必你多言。”
无歌轻轻叹气。
千诀问：“你为何不高兴。”
无歌又叹一气，说：“过往为敌军，见面可报肋骨之仇。如今成盟友，就没办法下手了。”
“……”
无歌起身，继续叹气，边叹边去禀报魔君。
那背影甚是忧伤，看得千诀都想先跟他一战，再入魔界，省得他闷出病来。
午后，魔尊来令，召了她去黑森林外。
千诀刚随无歌出现，那早已等候多时的千余魔人便高声欢呼起来，像是在庆贺她的到来。千诀并不是很明白，说道：“我为神族时，曾带兵杀过不少你们魔族中人，他们不恨我？”
无歌说道：“能被敌方擒获杀死的，都是能力软弱之人，没有什么可惋惜。倒是你堂堂天界战神愿意归降，他们心中只有雀跃，是一种已然打败你的优越感，所以你要建立威信，不拿出实力来，是绝无可能的。”
千诀轻笑：“都说魔族无情，果然如此。”
众魔齐聚，等了片刻，那黑色巨树有藤蔓飞起，凌空而立，魔尊瞬间化形，立足藤蔓顶端，俯瞰众人。
“你们可知神族近日又夺我魔族七十座城池？”
“知道！”
“那你们可知曾经的千诀战神归降我族？”
“知道！”
“本尊从百万精锐中，再挑十万精兵，授权你们其中一人，去夺回那七十城池，你们可要？”
“要！”
“好。”魔尊脸色峻冷，突然手指向一旁的黑森林，“第一个到出口的人，本尊便命他为精兵大将！去吧！”
话落，那原地等待早已按捺不住的魔兵已经涌向黑森林，每个路过千诀前面的魔，都会多看她几眼，眼里是讥讽，是嘲笑，是警惕。
千诀抬头看了看魔尊，果然是狡猾的魔。她说道：“你们魔尊是想杀了我吧。”
对魔而言，她是个外人，一旦她踏入黑森林，就会被卷入争夺战。较之别人，杀了她更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也就是说，她会成为箭靶子。
无歌笑道：“如果你连通过黑森林的能力都没有，随便一魔便能打败你，那你也实在没有被我族利用的价值。千诀姑娘，交易是等价的。你若要守护人界，便要给魔君想要的东西。”
身后上千的魔已经进入森林，将两人远远抛在后面。
千诀冷眉盯看，手上赫然多了一支长丨枪，即便身无盔甲，但赫然如战神。她临走前又说道：“别叫我姑娘，我已经活了七十八万年。”
说罢，人已经消失在黑木树下。
无歌说道：“我长你十万岁，不叫你姑娘，难道还要占我便宜叫你奶奶？”
但千诀明显听不见了。
他笑了笑，也化作黑烟，入了林中。
事情如千诀想的那样，她刚进树林，就有潜伏在暗处的魔朝她袭来，獠牙大张，似要将人撕碎。
她提枪横扫，几乎不用怎么费气力，魔便被击败，负伤倒地。
千诀继续往前走，不断有魔袭来，又不断被她刺倒在地。
那树魔拦她去路，被她拦腰截断；那心魔想要迷乱她的神智，刚靠近身便被打得灰飞烟灭。
千诀九霄战□□号，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这些小魔，又算得了什么。
魔族不比其他生灵，他们生性狡诈，却又盲目勇敢，千诀越是挫败他们，他们越是兴奋。不断有魔上前挑战，俨然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千诀已经看见无歌轻松走过，这样下去，她就算击败全部魔，也不会成为第一个走到出口的人。
她负手拿着长丨枪，朝无歌喊道：“你先走，定要第一个出去，记得许我做副将的承诺！”
无歌一顿，脸有些僵。
千诀已经飞到他旁边，无比真切说道：“你快走，我断后。”
众魔顿时骚乱。
无歌忍不住说道：“好计策，我现在还能走？”
千诀说道：“当年黑潭一事是你所策划，离间我与神族。如今我也让你试试，被人坑骗的滋味，只是这种冤屈，不及那时万分之一。”
无歌一笑，不再提及这件事，说道：“那就先将他们全都留下再说，然后我们再好好一战。”
千诀轻笑：“那你要护好你的肋骨。”
“……”
一人是神族战神，一人是魔界大将，两人联手，众魔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整个森林充满了哀鸣声，躺了一地魔人。
确定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还能站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转眼变了。
从盟友变敌人。
千诀觉得无歌可以趁机报仇了，能走出去的人，只有一个。
无歌已化黑气，朝她袭去，人到面前，一柄利剑刺出，毫不留情。
千诀以长丨枪抵挡，反扫一枪，划破那团黑气。
十余万年来，千诀不止一次和无歌对战。
两人同为两界战神，实力相当，每次交战，都没有分出个胜负。
最后一次，她和御风子同时追击魔军，终将无歌挫败，还断了他肋骨。但仍被他逃入魔界，那次，也算是胜负未分。
黑森林的巨兽已纷纷逃窜，原本还躺在地上哀嚎的魔也不敢近身观战，怕被两人无意击伤，越离越远，直到离开树林，也仍觉有煞气余威，灼烧着站在外面的人。
鏖战三日，森林早已被夷为平地，不见一棵树木，没有一个生灵敢靠近。
千诀已是伤痕累累，握着天羽的手背满是触目红痕，有血滴落。
无歌的黑衣也几乎被血染红，剑如断齿。
两人气力损耗大半，远离十丈，四目相望。
无歌笑了笑，脸上的伤扯得脸疼，都不知道笑得难看不难看。他说道：“想想当年，你还是个黄毛丫头，但也算长得机灵近人，长戟拿不稳，长丨枪乱戳地，可爱得紧。转眼之间，就变成个能打能抗的老太太了。”
再怎么是个心如铁石的人，也终究是个姑娘。千诀说道：“我不是老太太，你也不许再用可爱二字。”
无歌眸中有笑，说道：“当年你跟我问路时，确实可爱。”
千诀一顿，不想提及当年。
她和无歌见过无数次，但第一次见，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的她初入军营，因为勤快机灵，当了一名探兵。
那天军营要撤走，向西前行，与另一处城池的人汇合。因要从人间通过，不在神界管辖内，为防魔军在路上埋伏，命她先行探路。
千诀飞行万里，从神界管辖地出来，步入人间，为了不惊扰凡人，便换上快马，继续往前，一路查看。
不知怎的走岔了道，撞入一片林中，等她骑马出来，便见一条长河静淌，岸边有艘船。船篷里似乎躺了个人，只见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人是往里躺的。
她下马上前，问道：“船夫，麻烦问下长桥路怎么走？”
话落，那男子坐起身，头上还戴了一顶宽檐草帽，看不见脸，脖子很白。他说道：“到了河流对面再向西走三十里就是了。”
千诀看了他一会，说道：“能否劳烦你带我过河？”
“姑娘上船吧。”
千诀将马的套索解开，拍拍它的脖子，说道：“你且自在地走吧。”
说罢，就跳上船。
岸边有水，突然上来个人，船便摆了起来。
千诀晃了晃身，那船夫已经伸手过来，捉住她的胳膊，已闻笑声：“坐好。”
手背白净，脖子也白净，就连此时草帽下露出的一半脸，也很白。
在明媚日光下，甚至显得太白。
千诀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哦”了一声坐下。
船离岸边，渐渐驶向河对岸。
木浆不轻，但船夫却不怎么费力气。一会他说道：“如今乱世，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到处乱跑？”
千诀挑眉：“别家的小姑娘不能跑，我是能的。”
“哎呀，如此厉害。”
“我不但能跑，我还能捉坏蛋。”
船夫笑了起来：“哪种坏蛋？”
千诀抬眉盯着在划桨的他，说道：“你这种。”
船桨停了下来，河面的水纹也不再被推进。那藏在草帽下面的脸缓缓抬起，露出一张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脸。有些邪性，又有些明朗。
无歌微微笑问：“我像坏人？”
千诀双手握住天羽，横在身前，紧盯着他说道：“像，凡间的船夫没有这么白，而且你没有生人的气息。”
无歌饶有兴致问：“那你觉得我是鬼，还是妖，亦或是魔？”
千诀迟疑。
无歌又笑了起来：“看，你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上了我的贼船，你就不怕我将你吃了。”
千诀更是紧张，她也发现自己太冲动了，她虽然算是能打，但并不意味着她打得过全部妖魔。她试探他力量的深浅，但完全探不出来。
正是探不出来，才让千诀觉得他不简单，自己或许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对方好像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话很多，像个话痨。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千诀决定老实些，不要惊动他，于是答道：“千诀。”
“名字好听。”无歌又问，“为什么年纪小小就进了军营？”
“我要守护天下苍生。”
无歌顿了顿，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千诀很讨厌，她简直要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这不好笑。”
“凭你一个小小探兵吗？”
“我会变成大将军的！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千军万马，踏灭妖魔两界！”
无歌笑声渐停，没有千诀想象中的嘲讽，而是在看了她好一会才突然说道：“真可爱。”
千诀憋红了脸。
无歌站起身，偏身远眺茫茫不见尽头的长河，说道：“下次见，或许是在神魔战场上。”
话落，已化黑烟，消失在这静谧的河流上。
憋了许久怕挨揍的千诀猛地站了起来，朝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不许说我可爱！”
千诀想，她不爱听见那两个字，大概是因为那两个字代表着没长大和不成事。她更喜欢听见别人说她沉稳、可靠、厉害。
这几十万年来除了无歌，也确实没人将那两个字用在她的身上。
她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可爱，听得让人窝火。
两人闲话说完，都趁这会恢复了点气力，准备再战。剑未起，枪未提，魔尊忽然出现，俯视着这两个全身都是伤的人，似乎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他说道：“树林已经被你们夷平，没有名次之分，本尊命你们一同领兵前去，收回七十城池。
千诀没有再动手，无歌也没有。
再打下去，两人都将耗尽元神死去。
魔尊当然不会想看见两个死人，这点两人也都明白，遂收了兵器，回去休养三日，准备出兵。
这一战千诀不但添了新伤，旧伤又裂，沐浴时连浴池都被染成了黑红色。
虽除神骨，但未成魔，魔域不适合她居住，伤口一裂，魔气便全往骨头里钻。如今一入水，魔气便随着血出来，痛得千诀几乎没有气力回自己房里。
她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步履沉重。
等她走回院子，发现那里站了个人。千诀不想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无歌发现她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笑道：“没听说你是个小气鬼啊。”
千诀停下步子，回头看他，问道：“有事？”
无歌朝她伸出手掌，上面卧着一个瓶子，他说道：“药粉，对伤口有奇效。你我三日后就要走，我实在很怕你拖后腿。”
千诀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伤口太疼了，疼得她也怕三天后不能领兵作战，到时候更要被魔族嘲讽。那一战，是她在魔军建立威信的好机会，她不能错过。
“多谢。”
“嗯？你的伤是我所致，你还向我道歉。”
“这次交战，无关对错。”
无歌点点头，又道：“我来，既是为了送药，也是为了告知你，神族固守城池的决心不可小觑，若要正面攻打，恐怕我族死伤太大。”
千诀盯着他，眸光又冷，说道：“你是想提醒我，三日后的对战，我不能心软，是吗？对，我也曾是一名战将，前缀是神族。可如今的我，已经不是。”
她缓缓将肩上衣服褪至心口，那里有一条仍未愈合的伤口，“这里，曾有一根神骨，剥离神骨有多痛，你可知？可那种痛，比不上神族质疑我的痛。那种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你和魔君，也没必要再怀疑我。”
无歌伸指，指尖附在伤口上。千诀微愣，指肚冰凉，并不戳人。两人面对面离得太近，让她不自在，但明显他是在为自己疗伤。
指尖停留许久，他才低声说道：“我明白了。”说完将她肩上衣服拢好，笑了笑说道，“好好养伤，三日后见。”
千诀看着他，此刻才发现他的脸色同样很苍白，连走路都慢了很多。
他的伤是她所致，她当然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少，可饶是如此，好像也不曾说过一声痛。
她想，他们是一类人。
只是一个是神，一个是魔。
第四节
三日后，魔君已将十万精锐的兵权交给二人，他也未言明无歌千诀二人谁是主帅，但他将令牌交给无歌时，千诀便知道自己是副将，真有什么战略变化，也是无歌说了算。
千诀并不生气，无歌跟随魔尊三十余万年，她不过进来几日，真将主帅的位置交给她，反而让人心觉奇怪。
千诀对神族诸位将领的作战风格了如指掌，几乎只是看见天兵各处人数，就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战术。
有了千诀，魔军事半功倍，不过半日，就收回半数丢失的城池。
又过两日，神兵溃不成军，急速撤退，前后三日，那七十座城池就全都收回了。而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几乎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千诀一战成名，在魔军中迅速建立起威信，魔人再看她，已经没有初来时的嘲讽蔑视。
魔向来爱强者，千诀便是那个强者，毋庸置疑。
大战一停，千诀就准备回魔域，她的伤还没完全好，三天未曾休息，有些伤口又裂开了。
她路过城门要回住所，忽然有人叫道——
“将军。”
熟悉的声音传来，千诀浑身一震，回头看去，只见是自己曾经的部下。
他们手缠铁索，脚戴镣铐，正由魔人押送去魔域大牢。
再见曾经部下变成了俘虏，千诀微微愣神。
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与他们隔绝。千诀抬头看看无歌，没有作声，心里一瞬是感激他的。
无歌说道：“大战告捷，魔尊很高兴，已开宴席，让我们前去。”
“好。”
千诀刚动身，那边突然嘶声骂了起来——“你枉为神族！”
千诀没有答话，倒是无歌偏身冷眼盯看他们，冷声问道：“当初她被关押三千年时，你们又在哪里？”
“我们没有要放弃将军……”那些人中，已经有人哽声，“我们甚至想过要劫狱……可是我们太渺小了，太渺小了……”
千诀沉默良久，没有再躲避，从无歌的背后走了出来，对他们说道：“谢谢。”片刻又说道，“但我已剔除神骨，再不是神族人，也再不是……你们的将军。”
说罢，她决然离去，任凭后面的人如何让她回来，如何谩骂她，她都没有回头。
直到走了很远，都走偏了去宴席的路，才停下来，一看，无歌果然跟来了。她问道：“这次你怎么不躲了？”
无歌知道她在说上回她见御风子时的事，他笑笑：“上次也没躲，只是刚好路过。”
千诀眉眼含了讥讽：“这次也是刚好路过？”
无歌看她，缓声：“不是。这次是特地路过。”
千诀一愣，待回过神来，立刻避开他的眼神，说道：“我要去吃肉了。”
说完撇下他就走，步伐匆匆，完全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无歌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一动未动。
庆功宴会上，魔尊甚是高兴，几次向千诀举杯，满是赞赏。
千诀不喜这种场合，就连吃肉都不香，喝了几杯酒就回住所去了，临走前又去厨子那拿了好几份荤菜好几壶酒，准备自己一个人吃肉喝酒。
庭院凉亭中，酒菜摆好，不等她开吃，就有人坐在了石桌对面，说道：“我也想吃。”
千诀没看他，说道：“没筷子。”
无歌不知从哪变了双筷子出来，淡定说道：“我有。”
“……”有备而来，绝对是有备而来。千诀想到白日他说的那句话，有些恍惚，她说道，“魔是没有心的，是狡猾、无情的。”
无歌问道：“所以你不信我当时是特地路过的。”
“是。”
“那你就当我不是。”无歌笑笑，“我在战场上见到你时，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小探兵，是有资格拿兵器上战场的小兵了。”
“你的眼睛倒尖，可以从那么多人看见我。”
“毕竟我见过你。”在那条小船上，河流静淌，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不知畏惧的姑娘跳上了他的船，打扰了他在安静人间的午睡。抬头一看，英气逼人的姑娘让人印象深刻，再也没能忘记。
无歌继续说道：“当时神兵溃败，你却不退缩一步。回头我就跟魔君说，我跟你打赌，那个小姑娘，他日必成我们魔族强敌。”
千诀耐着性子陪聊，问道：“你是要我夸你眼光好吗？”
无歌笑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凉酒过喉，却有些辣人。
“后来你有了自己的百人小队。就是那支小队，敢夜袭我们军营，还杀得那些蠢货片甲不留。也是那一次，你开始迅速成长，再见时，你已是天将，人人敬畏的战神。”
“为什么要说这些？”
无歌想了想，说道：“因为太无聊了。”
两人相顾无言，桌上的菜倒是吃得很快。
千诀觉得无歌跟一般的魔还是有所不同的，至少表面是。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奉魔君的命令，在监视自己，试探自己。
对魔，不可交心。
千诀在魔域已经有威信，魔尊也交予了她一些兵权，无战事时，她便操练魔兵，一旦起了战事，她便领兵出征，不但要与神兵交战，还有妖界也虎视眈眈，几乎每日不能停歇。
一晃，便已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千诀一直有意避开无歌，无歌却总是在路过。
见了她总要逗她，无论千诀对他摆怎样的冷脸。
这日她从军营回来，进了院子就见了无歌站在那，依旧是一袭黑袍，宛如暗夜蝙蝠。
她冷声说道：“你再擅闯我的院子，我便再打断你三根肋骨。”
无歌当即笑了起来：“肋骨断了真的很疼。”
“那麻烦你不要再来。”
“嗯，以后都可能来不了了。”
不来了和来不了了，意思完全不同，后者多少带着点生离死别的感觉。千诀迟疑片刻，问道：“为什么？”
无歌说道：“魔君觉得你对神族的布局了如指掌，所以决定调动三百万魔军，一举攻下九霄。”
千诀微顿：“三百万？这是魔界全部兵力。”
“对。一旦我们开始准备，神族那边定也会有应对，到时候就算分不出胜负，也一定是两界涂炭，我们也未必能活下来。”
千诀沉默片刻，说道：“也未必会死。”
无歌一笑，没有作答。
千诀眉眼低垂，看着地上，不知要和他说什么话。
“千诀。”
千诀闻声微微抬头，那夜魅般的影子瞬间到了她的面前。
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千诀微愣，无歌已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拥住。
“我望了你十万年。”
不，不止十万年，可百万年又如何，一日又如何，都是他在望她。
她却不知。
耳边声音似呢喃，但她听得很真切。她猛地推开他，说道：“我不喜欢你。”
无歌不恼，反而笑笑：“我喜欢你便足够了。”
话说得直白，千诀又要逃了。
她以为他还会纠缠，但没有。快进房门，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往院子里看，无歌还站在那，夜色太黑，又穿得一身黑，几乎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又说笑着说道，“若日后我们有子嗣，唤他‘影’可好？”
千诀斩钉截铁道，“我不喜欢你！”
“哦……”无歌的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没有再言语。
千诀终究忍不住问道，“为何是‘影’？”
无歌没有作答。
千诀顿了顿，转身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将两人彻底隔绝。
次日，魔尊便找了千诀，将搜集来的天兵天将布局和镇守城池的将领名单舆图交给她分析，准备以她所分析的结果布下陷阱，给神族来一个螳螂捕蝉。
千诀不眠不休，过了七日，便将舆图上的神兵布阵一一分析给魔尊听。
在众魔商议下，终于制定了周详的计划。
夜幕降临时，便是他们魔兵出击之时，到时将各处神兵一网打尽，让他们连彼此增援的机会也没有。
魔域今日无月，沼泽地上集结的魔兵黑压压集结，比天穹还要阴森黑暗。
千诀站在大军前面，负手看着。
无歌站在另一侧，时而看看千诀，对方却并不看自己。
终于魔尊出现，目光森然，声音震响整个魔域——
“踏灭神族！”
“嚯！”
百万魔军兴奋嘶吼，朝四面八方出发，誓要击败神族。
千诀下意识看了无歌一眼，他不是跟自己同路。
下一次要见，得两个人都活着。
正看他时，忽然无歌也回头看来，两人四目对上。
似乎是发现千诀在看自己，无歌的心情好了很多，还朝她一笑。
这一笑，却让千诀看出诀别的意思来。
她微微发怔，总觉得那一抱，是在跟她道别。
可这一战，他怎么就料定他会死？
亦或……是她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