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云子都原形毕露了,赵三甲便更是肆无忌惮,他出身六品宗门招摇山,又是内门弟子,平时颐指气使早就习惯了,对这些凡夫俗子也是视如草芥一般。
若不是这伏牛镇还另有一个他们摸不清虚实的修仙者存在,唯恐对方插手此事,赵三甲又岂会甘愿听从出云子的建议。
别说是杀一个凡人了,一怒之下便是屠了整个镇子,只要手脚做的干净一点,不让其他的修仙宗门有理由攻讦,也便没什么大事了。
余樊自知骑虎难下,只得恭敬说道:“不敢违逆仙师,只是我娘亲体弱多病,也要上山么?”
出云子狡黠笑道:“小家伙,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让你娘亲留在山下,然后你在山上茂密山林间乱窜,找机会把我们甩掉,再下山带你娘亲逃走是不是?”
“不敢。”余樊低头回答,脸色却变得铁青。
“看来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出云子冷冷道:“留下你娘亲可以,老夫也不愿意带着一个累赘进山,不过若是发现你有什么图谋不轨之处,便立刻杀了你娘亲,仙人的手段,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想象的。”
出云子转身对身后的一个长生殿弟子说道:“你留在这里,这小子在山上若是有什么坏心思,我便用如意盘传音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名长生殿的弟子俯身恭敬道:“是,师傅。”
余樊看了眼那名长生殿弟子,想必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盘状物体就是出云子口中的如意盘了。
“呵呵,你看到了。”出云子的笑语之中带着一丝异样的寒气,说道:“万无一失。”
余樊咬了咬牙,“仙师多心了。”
平日里心地善良淳朴的少年此时恨不得把这个道貌岸然的老道士当成山里的野兽给一箭穿心。
只是如老道士所说的那样,余樊对这些所谓仙师的手段一无所知,这个如意盘似乎是一个可以从远处传音的宝物,若真是这样,进山之后他真的要处处受制于人。
即便他可以凭借自己对流波山的熟悉,趁机制造机会逃跑,可是娘亲怎么办?
只要出云子一声令下,即使远在流波山上,山下的娘亲生命仍会受到威胁。
骑虎难下,骑虎难下。
余樊心知终究是逃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做出一副不敢违逆的姿态,对出云子、赵三甲说道:“两位仙师,能不能让我准备一下。”
赵三甲一脸不耐烦的恚怒神色,正待厉声拒绝少年的要求,却被出云子阻止。
出云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余樊家中的院子,那口古井的所在的方向。
为了避免被赵三甲察觉,出云子很快便收回目光,捻须笑道:“当然,小友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带上,此去流波山深处危险万分,那妖物神通广大,就算是老夫和赵道友也不敢说十拿九稳,你去准备吧,我们到外面出等你。”
出云子眼神示意赵三甲等人一起走出了黄泥院墙,只留下余樊母子二人。
黄泥院墙外,抱剑的赵三甲一脸不忿之色,似乎是在责难出云子,眼神晦暗道:“何必和这山野小子浪费时间,出云子,你可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出云子老谋深算地一笑,微微眯起的苍老眼眸闪过一道贪婪之色,很快便隐藏起来,说道:“不就是流波山上的宝物吗?呵呵,他娘在我们手上,谅那小子也不敢怀有二心,何必急于一时。”
赵三甲冷哼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出云子身为长生殿的外门长老,身后还带着几个长生殿外门弟子,赵三甲虽然出身更高,修为和天赋也非众人可比,但毕竟独自一人,难免受制于人。
两人并非什么同道好友,只是为了流波山中的宝物暂时合作而已,这件事换了任何一方可能都是无功而返,但是两方合作,事有尚有可为,只是事后宝物须得平分。
至于出云子所说的上山降服妖物,不过是骗这吴掌柜些凡夫俗子的手段罢了,便是真有妖物,他们这些人也唯恐避之不及,犯不着为了一群凡人耽误求长生的大道。
修仙之人大多自私,造福一方黎民才是笑话。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
“照顾好你娘,还有雷雨天气千万不要上山。”这是余樊父亲临终时告诫过余樊的话。
余樊谨记父亲的叮嘱,雷雨天气从不上山,这些年也平安无事。
但是父亲的话还有后半句。
余樊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
一直谨记于心。
“如果一定要上山的话,记得带上井里的东西,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
黄泥院墙内,余樊从院子里的那口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已经存在的古井中拽出绳索。
绳索的末端,悬挂着一只打水的木桶。
在绳索与木桶的打结处,系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青黑色铜铃,井水常年浸泡之下,竟然没有半分锈迹。
在绳索被拉上来的途中,铃铛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响声。
说是铃铛,看起来更像是小了很多号的钟鼎,里面并没有能够通过撞击内壁而发出声音的小铁丸。
铜铃的外壁上有很多细小如蝇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全然看不清楚,但是铃铛上半身的那一圈似牛似龙的古怪纹路余樊却见过。
和廊桥上柱子上的那些雕纹如出一辙。
余樊把铃铛取了下来,挂在腰间,又往井里望了一眼,面色凝重,抬头看到娘亲正哀求着对他摇头。
余樊有些犹豫,因为井里还有一把刀。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碰那把刀。
这是父亲最后的叮嘱。
过了一会儿,余樊终于站了起来,走向一旁低声啜泣的娘亲。
二十年前,余樊尚未出生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余母见过一次。
那一次从井里取出铃铛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
除了铃铛外,男人还从井里取出了一把刀,进山去了。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进山,导致男人留下了病根,苦撑了一些年,终于等到儿子长大了些,男人才敢把妻子托付给儿子,撒手离开人世。
说是大了些,其实那年余樊不过才六岁,正是他遇到林先生的那一年。
那一年,娘亲郁郁寡欢,少年从槐荫巷的林先生那里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便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用树枝在地上写给娘亲看。
娘亲欣慰笑了,尽管笑容很苦涩。
……
“不要。”余母低声啜泣,声音几乎哀求。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娘亲要高上好多了,给娘亲擦拭完脸上泪痕,少年尽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安慰道:“娘,你放心,我暂时不碰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