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少年出现在院墙外,除了带上那张平日里打猎的黄杨硬木弓、随身的箭袋,身后还背着这一麻袋什么东西,哐啷作响。
出云子第一眼便看到了余樊腰间的铃铛,只不过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铃铛似乎并不是什么宝物,除了外观古朴,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之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
出云子背着赵三甲,偷偷运转起法诀,这是他前些年在一个隐秘之处发现了寻宝法诀,对于宝物的探知能力远超于一般修士用神识探查。
默念法诀之后,出云子苍老眼眸中泛起金光,朝黄泥院墙内再次扫视了一眼,随后露出满意笑容。
看来那法宝还在井中!
出云子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眼背着猎弓、腰挂铃铛的少年,那铃铛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竟然让他放弃带那把刀,反而带上一只普通的铃铛?
出云子百思不得解,便当做是那少年凡人眼光,不识宝物,既然如此,等到事成之后,他再回来取走井中的宝物,还可以避开赵三甲,独吞宝物岂不是更好?
出云子狡黠一笑,心中已做好了独吞井中宝物的打算,至于流波山上的宝物,若是有机会,也一并独吞了,那赵三甲虽然是招摇山的内门弟子,但只要他手脚做的干净,招摇山哪里又能找到他的头上?
既然余樊已准备停当,众人自然朝着流波山的方向走去。
果如一开始所说那样,出云子将自己手下的一名长生殿弟子留在了余樊家中,看守余母,令余樊投鼠忌器,不敢耍什么心眼。
除了余樊,剩下的就是赵三甲、出云子和三个长生殿的弟子。
行至半路,出云子忽然指着余樊身后的麻袋,疑惑问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少年露出憨厚笑容,回答道:“启禀仙师,这是猎人在山里捕捉畜生用的套子,上山的时候下几个套,运气好的话,也许回来的时候还能抓到几只傻麋鹿呢。”
出云子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是并不担心回不来的事情了?”
余樊一脸困惑问道:“担心什么?仙师们本领高强,肯定会让妖物伏诛的,难不成还能让我被妖物吃了?”
“你倒是想得开,呵呵。”
出云子看了一眼少年无辜的神情,不似作伪,当下也便不再追问了,只道是这山野少年虽然有些小聪明,终究不知道世上人心的险恶。
无论他们是否在流波山上寻得宝物,这少年都不可能活着下山了,因为他们上过流波山的事情不可能让其他人知晓。
想及此处,出云子看向余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戏谑和怜悯之色。
凡人终究可悲,而且可笑。已处必死之局而不自知,还妄想着下山的时候抓到几只傻鹿,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只傻鹿。
槐荫巷。
林知风坐在槐荫树下,看着棋枰上的棋子,犹豫不决。
棋枰上,只有七枚黑子和一枚白子,其中五枚黑子裹挟着那枚白子向棋枰边缘移动,已经快要离开棋枰的范围了。
林知风的目光主要聚集在剩下的那两枚仍在棋枰范围的黑子上,确切的说,是其中的一枚黑子。
自始至终,对于这枚黑子,林知风都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
烂柯棋阵早已经将整个伏牛镇周边都囊括其中,任何修仙者进入都会引起天地灵气的波动,从而被阵法察觉。
出云子一行六人进入伏牛镇的时候林知风已有所预警,在余樊离开之后,便立刻展开了阵法,所有不速之客的踪迹迅速化作棋子在棋枰上移动,而林知风也在观察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而另外的那一枚黑子的出现,却不在林知风的意料之中,她引起了天地灵气的波动,但进入伏牛镇时却并没有被阵法察觉。
林知风是在展开阵法的时候才发现这枚黑子的存在,也就是说,在那六个修仙者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身在阵法之中了。
那她到底是修仙者还是凡人?
棋枰上的每一枚黑子都代表着一个闯入阵法的修仙者,而那枚白子便是身在阵中的余樊了。
之所以余樊一个凡人也能被阵法察觉,是因为林知风几年前送给余樊的一枚棋子被余樊做成吊坠系在身上。
那枚看似普通的棋子其实已经被林知风刻画上了阵法。
通过观察棋枰上棋子局势的变化,林知风几乎知道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棋枰上的天元处,所对应的就是伏牛镇的中心,廊桥。
廊桥上,那枚不合阵法局势的黑色棋子和代表余樊的白色棋子相遇时,林知风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诧色和疑惑,眉头微微皱起。
而后,赵三甲等人在余樊家中的一幕也被林知风看在眼里,他无法真真切切地看到所有的场景,但却能根据棋枰上棋子的移动而感应到局势的微妙变化。
当他看到余樊骑虎难下的时候,眼眸中泛起的微怒情绪越来越浓,但片刻之后,脸色便僵硬下来。
映入他眼中的是石棋枰上的八个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另外八个字。
林知风面沉如水,眼看着那枚白色棋子被五枚黑色棋子裹挟而去。
望向流波山的方向,林知风微微长叹一声,自语道:“余樊,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并非修行之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修仙之人,大多自私。”
林知风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不决,忽而面目又狰狞起来,对天怒喝道:
“殷开山,都是你毁了我的道心。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什么都不信,原来所有的大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说给自己的,只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十几年前已经被摧残过的道心,如今彻底死了。
心中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林知风神情落寞地低下头,目光仍然落在棋枰上。
就在这时,棋枰上的一幕让林知风瞳孔骤然缩紧,目光近乎呆滞。
只见棋枰之上,仍在伏牛镇中的黑色棋子只剩一枚,而另一枚在片刻之前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于阵中了。
一道来自灵魂层面的女人讥讽从镇子西岸的余家老宅传来,“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在此顾影自怜,真是可笑。”
林知风怔在原地,沉默不语。
一道发自灵魂深处的深省,振聋发聩。
林知风看着棋枰,心中闪过自己几十年来一路追求道心的经历,哑然失笑。
是啊,真是可笑,我堂堂林知风竟然被这区区的八个字困扰十几年,阻挠了我自己心中的正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是可笑。
“多谢前辈。”片刻之后,一道所有伏牛镇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从槐荫巷响起。
伏牛镇人人脸上都挂着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听见了槐荫巷那个读书人的声音。
这一刻,林知风的道心死灰复燃。
望着伏牛镇西岸,余樊家的方向,林知风喃喃自语:“神魂传音,好强大的神魂力量。”
他终于明白,那第七枚黑色棋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
她既是修仙者,也是凡人。
她为大道机缘,化凡而来。
伏牛镇河道西岸,余家老宅。
戴着帷帽的黑衣女子拍了拍手,脚下是那个身穿道袍的长生殿弟子,此时他已经倒地身亡了。
对于她这样的境界来说,杀一个引气境的修士,既简单也困难。
毕竟此时她仍是凡人之躯,除了功法的原因使得神魂较一般修士更为强大之外,和凡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也不是毫无区别,至少她可以以这样的躯体,最多耗尽千年的时间,来寻找自己的大道机缘。
看着角落惊慌失措的余母,帷帽女子面带微笑道:“刚才我欠了你儿子一个人情,现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