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容笑容不变,心里听着这句“娘娘”着实是有些膈应。
也罢,都“嫁人”了就不要在乎称呼问题了。
柴山瞥了唐公公一眼,没说话,默许了这个建议。
佟容想了想,也点点头:“也好,劳烦公公了。”
“不劳烦不劳烦,伺候娘娘是奴的福气!”
太医来得很快。
胡子花白的院使周蘅放下药箱,将一层薄绢盖在佟容的腕子上,在皇帝陛下“你要敢不好好说就死定了”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搭上了新皇后的脉搏。
在来的路上,唐公公就已经暗示过了现场的情况,能在皇宫大内混出头的哪个不是人精,松开脉搏后,周院使拈着胡须,斟酌道:“娘娘这是得了时疹。”
“时疹?”佟容犹疑道,“我之前得过时疹,会发肿发痒,不似这个样子。”
周蘅道:“娘娘有所不知,时疹乃是季节性发作,每次皆可能有所不同。我给您开个方子,您每日在红斑处涂抹一次,慢慢就消下去了。”
嗯,到时候就开点润肤美肌的脂膏给皇后娘娘吧。
周蘅摸着胡须,满脸从容。
佟容看着老太医笃定的神情,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柴山突然开口:“周院使医术高明,赏金二十两。”
周蘅心下一喜,知道自己这是“把准了龙脉”,利落地领赏谢恩。
此时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佟容看了看天光,传了膳,与柴山一起用了朝食。
吃完了早饭,佟容让宁玥帮自己换了一身端正的行头,坐上轿撵,带着人去往了僖福宫。
僖福宫是太妃所住的宫殿,原本皇帝的生母应该奉为太后,入住慈宁宫,但柴山与这位血缘上的母亲关系极差,并没有加封太后,而是赐了贵太妃的头衔,还让住在先帝时期的僖福宫里。
本来皇后的品级要比贵太妃更高,不必来请安。不过佟容顾及着不落人话柄,还是一用完朝食就赶了过来。
他预感这不会是一场友好的会面,站在僖福宫外深吸一口气,提起了精神,迈入殿中。
“皇后娘娘驾到!”
“恭迎皇后娘娘。”
按理说,贵太妃见到皇后也应该行半礼,不过端坐在主位的人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见着佟容进来,连头也没有点一下。
不等佟容落座,太妃柳眉便已高高挑起,开口就刺道:“皇后才入宫第一天,就如此惫懒且目无尊长的吗?”
佟容闻言一笑:“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此时才来便罢了,见到本宫,也不行礼的吗?”
佟容顶着太妃凌厉的目光,施施然走到侧方的座位坐下,不急不徐地道:“娘娘为太妃,本……宫为皇后,按照大夏朝品级,您尚且需要向我行半礼。”
不等太妃抢白,他又笑道:“您是长辈,此事便不与您计较了。”
太妃一噎,本想趁着皇后刚刚入宫不通宫规品级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新皇后竟然对此如此熟悉,倒是当头落了个下乘。
不过她到也不想就这样放过那孽种的新皇后,总有些事情,作为长辈的提出来是不好拒绝的。
太妃端起茶盏掩住嘴唇,眸中闪过一丝不善的精光:“皇后倒是对宫规颇为熟悉,是本宫记岔了。说起来,皇上今年也已22了,后宫却只有孟嫔和两个通人事时指派的八品良侍,未免太空荡了些。新后既然已经入宫,自然是要为皇帝寻摸好女、小郎的。”
她本以为这话必然能戳中新皇后的不快,谁知佟容竟然点点头,认真地附和道:“太妃娘娘此言极是。不过采选妃嫔乃是大事,须得陛下做主,本宫也不敢自专。”
呵。太妃捏着杯盏在心底冷笑,果然是表面应和,私底下肯定极是不愿的,既如此,我就……
“不过娘娘刚才提到的孟嫔和两位良侍,确实是陛下的老人,跟着陛下的时间最久,理应晋一晋位份才是。本宫容后会与陛下商议此事。”
太妃又是一噎。
这,这新后才入宫第一天就要给妃嫔晋位份,未免也太“贤良淑德”了些?
太妃一时也有些摸不清这位新皇后的路数,尴尬地举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两口。
“陛下驾到!”
佟容顺着宫人的禀告声望过去,有些好奇柴山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却见大步流星走进殿中的皇帝陛下,穿着一身淡黄色暗纹龙绣袍,外罩一层水色薄纱,头戴皂纱折上巾,脚踩镶金祥云靴,青玉腰带束出一方劲瘦的腰身,虽然五官平平,但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端的是一副好气派。
佟容在心里点头称许,小山收拾一番,看着竟然还挺精神的。
看似面无表情走进殿中的柴山,实则全部关注都暗中放在了佟容的身上。
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带微笑,看着没受气的样子。
听到皇后来到僖福宫后就急匆匆赶来的皇帝悄悄松了口气。
又仔细看去,那看向自己的桃花眼中竟然隐隐带着几分欣赏。
柴山本就挺阔的腰板更加挺得笔直。
不枉费他用完朝食就在更衣易服的偏殿挑挑拣拣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孔雀开屏的皇帝因为见到太妃而不虞的心情瞬间转好。
太妃对着佟容时,尚且没有完全垮着脸,一见到柴山现身,满面的厌恶却连掩饰都不加一分。
她恶意地开口嘲讽道:“今日皇帝倒是‘孝顺’起来了?我这僖福宫竟然能有这般‘贵客’登门?”
柴山三角眼一凛,侧过身去面对着佟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太妃。
“容哥哥,我们一道回去?”
这个逆子竟然直接将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
太妃脸气得通红,拍着桌子大声道:“当朝皇帝,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尊不敬!以太妃之位来羞辱生母,还过而不问,你枉为人子!”
柴山脸色未变,佟容却是心下一惊。
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刺小山不孝母亲,除了没加封太后,恐怕太妃这一句句诛心之言才是舆论最好的添火油。
他当下美目一寒,沉声徐徐道:“太妃娘娘慎言。我知您乃是无心之话,可不妨让有心人听去,反倒是搬弄是非。您与陛下‘母子一体’,一荣俱荣,陛下有损则您也必然悲痛出宫,奉养在古佛青灯之前。何不以慈而待?”
这话说得句句委婉,内涵却极重。奉劝太妃不要搞事,毕竟她能在宫内颐养天年,靠的全是皇帝这个亲儿子,要是皇帝倒台,第一个倒霉迁出去做尼姑祭奠先帝的就得是她。
条理清晰,字字珠玑,一番敲打后威严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宫人。众人都心里一惊,慌张恭顺地低下头不敢与新皇后对视。
天哪,新皇后看着美美的一个哥儿,怎么严肃起来比皇帝还吓人!?
前世管着五百多号员工的佟总,扫视一圈后,将目光投回到了主座上。
太妃被他说得心里一慌,这下又对上这般严肃威严的目光,早就怕了。她在先帝时期也没有插手过朝堂斗争,夺嫡争权之类的丝毫没有参与,哪怕深宫妇人见识多些,此时此刻也是如坐针毡。
“本,本宫与皇儿说笑罢了!谁敢外传,看本宫不撕烂她的嘴!”
佟容闻言满意点头,露出一个微笑,霎时间,如同春渠化雪,冰霜消融,殿内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娘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清泉般悦耳的嗓音淡淡道,“毕竟母子连心,太妃娘娘也是关心陛下方才才会口不择言的,本宫都明白的。”
“是极是极。”太妃抓着扶手,点头如捣蒜。
“那本宫与陛下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慢走慢走!”
佟容微笑着点点头,带上皇帝,仪态万千地离开了。
“呼——”终于把这尊神送走了,太妃拍着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一等宫女妙儿心有余悸地给太妃换上了一盏新茶:“娘娘,这皇后严肃起来好生可怕!看着像是积威深重的朝公大臣似的。”
太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是啊……皇帝这是从哪里请回来的一尊大佛啊!?”
……
柴山跟着佟容,穿行在御花园中,二人都没乘轿撵,慢悠悠地步行回去。
行至一处穿花长廊,佟容停下身来。
初春的晨阳耀眼却不刺目,长廊外粉粉白白的玉兰花遮去了一些光线,显得廊中隐蔽安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柴山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前面的人停下,一头撞了上去。
“小心!”
一撞到人,柴山立刻回过神来,脑袋还没反应,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捞住了佟容,稳住他歪倒的身形。
等再定睛一看,两人已经是一个极其暧昧的环抱姿势。
佟容倒不觉得两个男人扶一把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在乎的是柴山刚才一路上明显的精神恍惚状态。
“小山,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佟容想了想,出言关心道。
柴山并非因为自己的母妃恶言相向而难过,这种讽刺、冷脸对他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他已经学会了麻痹自己不去思考其中的恶意,也不去关心她的想法和意见。当其是空气一般,便不会再受伤。
这一路上发呆,是为着佟容刚才在僖福宫维护自己的那番话。
容哥哥就是这样特殊的存在。
虽然是一个哥儿,气度却胜过了世间九成九的男子,从容果决,严正雍容,理所当然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对自己认定的事,哪怕再难也会去做,对自己认准的道理,哪怕再苦也会去维护。
就像经营香粤轩、就像24岁也不嫁人,就像……
就像当年在佟府中,毫无芥蒂地接纳自己。
此时,听到佟容这番关切,佳人在怀的柴山脑子一转,咽下了“没什么”的回答,眼眸垂下,做出一番强自振作的样子,勉强笑道:“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佟容看着低头看地面的柴山,就像是一只孤独的小狼被恶狗咬伤,正可怜兮兮地自行舔舐伤口,内心瞬间泛起阵阵同情怜惜。
太妃为什么不喜欢皇帝在宫中乃是秘辛,佟容曾经问过一次,柴山并不肯说,他也就没有再强人所难。
不过,作为一个孩子,被母亲如此厌恶憎恨,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
佟容反手抱住了柴山,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
柴山浑身一震,旋即将怀中人搂得更紧,整张脸埋进了佟容的肩窝里。
佟容感觉掌心下这高大的年轻皇帝似是正在微微颤抖,不住吸着气,许是正抽着鼻子强忍泪意,不由心里更软,像是怀抱着一只委屈的大狗狗,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心。
这一抱就是一刻钟,柴山一直窝在佟容的肩窝里,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大手悄悄地在那柳枝细腰上滑动着,贪恋着,如同磁石吸附,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好在皇帝深谙适可而止,以后还有,竭泽而渔,再无下次这个道理,终于还是赶在佟容察觉出不对劲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中人。
“谢谢容哥哥,山好多了。”
佟容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柴山带着坐在了回廊的凳子上,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再映衬着早春的玉兰花,这场景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花园角落里亲亲我我的小情侣。
他面上一赫,也许是因为好歹成了亲的缘故,和着这光景,倒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嗯……好些了就行,回吧。”
说着,大步一迈,红衣转角,满袖春风,自向着长廊尽头而去。
在他身后,柴山紧盯着他穿行在花海下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也提步紧跟了上去。
这样温柔、俊美,又气质非凡的人,怎能让人不心生爱慕呢?
君是暖风拂晴梦,一眼便令万物生。
……
回到椒房殿,佟容同柴山提了提给几个妃嫔晋位份的事。
“毕竟是跟了你这许多年的老人了,提一提位份是应当的。”
柴山闻言却急忙辩白道:“都是当时父皇按例指来的人,娶她们并非我所愿,我一个也不喜欢!”
佟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柴山。
小山何必急着给自己解释这些?
他想了想,确实,进宫前就听说当今陛下鲜少光顾后宫。
莫不是……不行?
不过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还是不要乱关注老板的私事为妙。
佟容揭过这个话题,避重就轻地只说晋位份的事:“不管这些妃嫔如何不得你心意,到底是潜邸跟来的,理应晋升。”
赏罚分明,公司,不对,后宫才能运行平顺。
柴山眉头一皱,似是极不情愿,但听了佟容的话,还是说道:“容哥哥做主就好,往后整个后宫都是你当家。”
佟容点点头,心里十分满意。
看来自己遇到了一个懂得放权、能够听劝的好老板。
不错!
两人商议妥当了给嫔妃晋升的事,一个宫人进来通传道:“娘娘,司宫令未央与六尚求见。”
大夏朝皇宫以宫女、宫郎为尊,太监为辅,分为六尚二十四司,管理各处宫务。其中,正四品的尚宫令凌驾于六尚之上,乃是整个皇宫里类同管家的存在。
佟容也正想去找这位司宫令,颔首道:“宣进来吧。”
“奴婢司宫令未央,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随之而来的六尚也一一跪拜行礼。
司宫令未央看着约莫三十的样子,面色严肃,一举一动都严守礼仪:“奴婢此次前来,是为移交宫务一事。”
先帝时,内务是交由已经奉养在尼姑庵的贤太妃,柴山登基时间短,便暂时提了个司宫令,内务暂且由她打理。
如今皇后已经进宫,当然是要将宫权还给皇后。
未央详细地介绍了身后六司各自的掌管范畴、月钱的发放等事项,佟容偶尔问到什么问题,也是事无巨细,对答如流。
佟容欣赏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管一家、管一公司、管一后宫……虽然大小规模不同,实则都是规矩制度和执行效率二者为重。
历朝历代,不乏后宫管理松散的,甚至还有过太监宫女偷窃成风、在殿外公然便溺无人管的情况。
整个后宫,连主子带宫女、宫郎、宦人、侍卫,总计六千余人,要想管理好,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佟容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遇到挑战的兴奋笑意。
“将月钱发放记录、各宫支出、年节例行赏赐、损耗、领用、内库进出明细都找来给我,司宫令、宫正带十二个掌正、十二个宦人,今下午开始,陪我先在宫中四处转转吧。”
“是!”
一整个下午,新皇后抛下了皇帝,带着人开始在后宫中巡查,那果断的处事风格,务实干练的工作方法让跟在身后的宫人们都是眼前一亮。连古板的司宫令未央看佟容的目光都越来越热切,原地进化成迷妹兼助理。
直到用晚膳之前,佟容才回到椒房殿中。
却没想柴山仍在这里。
佟容换了一身轻便干净的衣服出来,浣手准备用膳。
“陛下今日也宿在椒房殿?”
按理说,除了大婚的头一天,其余时候皇帝不必勉强自己一定要在皇后的寝宫同住。
柴山脸颊微微发红,“宿”这个字眼让他联想到了一些昨晚的旖旎春光……
这副略显羞赫的神情却让佟容猛地记起了“不行”的事,原来如此,除了管理家务以外,还要帮老板挡住外部的闲言碎语。
他点点头,体贴地没有再多问。
忙了一天,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又到了佟容日常就寝的时候。
他沾着枕头立刻会了周公,柴山却僵硬地躺在床的另一边,眼珠子死死瞪着床帏,一动也不敢动。
眼睛不去看,其他感官就分外明晰起来。
暖暖的热度触手可及,带着能将人融化的迷醉热度勾引着柴山触碰。桂花澡豆的清香气一缕缕飘入鼻腔,柴山要用全部的自制力控制自己,才能忍住不去一亲芳泽。
记忆开始不听话地回放昨天夜里的莹白肌肤,那带着红梅的雪肤稍稍用力便会添上新痕,柔软光滑,令人爱不释——
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