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间值班医生为骆老爷子查了血压,老爷子逐渐苏醒,值班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喊他们进去看望老爷子。
“病人血压正常暂时没事,但是还没查出来晕倒原因是什么,你们看是继续医院检查还是?”
骆老太太一叠声:“住院!我们住院!”
“那好,先给老人做一次心电图检查,你们出个人去缴费。”
老人晕倒多数是血压和心脏方面的毛病,不能掉以轻心,骆老太太怕老伴出事,谢过医生就去病床边陪老爷子说话了。
骆致成望了他们一眼,下意识摸衣兜看向陈曼曼,他当时着急去堂屋看老爷子状况,吩咐她拿了钱。
陈曼曼没忘,将十来张大团结悉数递给他主动说:“我在这儿帮奶奶的忙,你先去缴费。”
“好。”
他转身往外走。
陈曼曼收回目光准备安慰骆老太太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扭回头看到骆致成走路姿势,迅速跟上追他。
到门外才小声问:“你脚怎么了?”
骆致成一顿,回头看她充满关切的双眸,平淡的交代:“刚背爷爷过来崴了一下,没事。”
是么?陈曼曼想起来的路上有段坑洼手电筒没照到,他背着老爷子确实闪了一下,老爷子比骆致成还重,当时他说没事,她走上前提了提他裤管露出明显已经肿了一圈的脚踝,抬头无声地努努嘴巴,这就是没事?
可是骆致成并不愿意示弱,转身还要走,陈曼曼拉住他夺过钱。
“还是我去吧,你先坐在这儿休息,万一严重了爷爷奶奶更担心。”陈曼曼没给他反驳的时间,拿着钱小跑离开,夜晚起床临时挽的发髻落下来两缕头发在风中轻摆。
骆致成站在原地,目送她在转角消失。
办住院手续缴费再开做心电图的单子,陈曼曼有条不紊的办完,回来骆致成仍在病房外,陈曼曼在急诊室门外悄悄看了一眼,老爷子眯着眼睛低声安慰老太太,给老妻抹眼泪,她不好意思再看收回脑袋。
“我刚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骆致成微怔,点点头。
陈曼曼觉得他们毕竟是孙辈,再体贴也该让儿子儿媳妇尽孝心,万一老爷子有个好歹,回头他们铁定落埋怨,再说骆致成脚都这样了,她和骆老太太照顾不过来。
将心电图单子和收费单都交给他,陈曼曼示意他去给老太太,暂时不能让老太太发现他脚扭伤,之后送老爷子去做心电图,等老爷子刚送回病房,骆宏申和林雪琴赶到,两人步履匆匆面色疲惫,衣服都是胡乱穿的。
“老爷子怎么样?”
“在做心电图。”
骆宏申又细问当时的情况,骆致成一一作答,陈曼曼见他没有提脚踝扭伤的意思还一直若无其事的站着,只能出面提醒。
“爸,妈,你们进病房看看爷爷吧,我陪致成看医生,他脚扭伤了。”依骆致成的性格,他宁愿默默去处置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说出来。
骆宏申和林雪琴都愣了愣,匆忙关心原因,催促他们尽快去。
骆致成转身走路时还一切如常,陈曼曼撇撇嘴,扶着他一边胳膊当个助力。
林雪琴皱着眉头。
骆宏申进病房看妻子没跟上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致成这媳妇爱出风头,不好。”这么点事急吼吼把他们喊过来,难道不知道今天是致明大喜的日子,跟着添堵!
骆宏申还以为她看不惯小两口挽手,啼笑皆非:“人家关心你儿子才说致成脚扭伤了,这还不好?”
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就推开了病房门。
前面陈曼曼没听到公婆的议论,她也不在乎,专注观察值班医生给骆致成检查扭伤的严重程度,他是第一次崴脚又是急性扭伤,外表看不出骨头受伤的痕迹,医生怕检查不到位留下后患因此格外的仔细,这导致检查格外的……疼。
骆致成额头冒出一层虚汗,双手青筋暴起,可连哼都没哼一声。
值班医生惊讶的夸赞:“小伙子够能忍!”
陈曼曼心道可不是,他从前挨过一次皇帝老子赏的板子,屁股打的血肉模糊,也死犟着不求饶,抬回府里时人都快昏过去了还强撑着。
想起他那时的样子,陈曼曼叹了一声,双手握住他肩膀,像是怕他因为疼痛弹起来。
值班医生没说什么只是笑,骆致成垂着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检查结果还不错,没伤到骨头,医生让找冰块先给他冷敷,等天亮了拍片子最后确定没伤到骨头再做包扎,可医院现在没冰袋,大夏天的去哪儿找冰?
“对了,家里冰箱有冰吗?”
骆致成哑声摇头:“没有。”
陈曼曼倒是想出来个招,去代销点买冰棍,可人现在还没开门,只能先用湿毛巾敷着再定时放水里洗一遍。
中途陈曼曼到病房和长辈们说了一声,另给骆致成办了住院手续就在他们隔壁,陈曼曼负责给他冷敷,重复了几遍眼皮开始打架,尽管在出来之前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可她每晚要睡十小时,实在忍不住瞌睡。
骆致成坐在床上一条腿蜷起来留给她半张床:“你把水盆放到床头,我自己冰敷,你先睡吧。”
病房左右都有病人,挨着门边有一张空床,但是陈曼曼睡床都不爱外侧,那里她指定睡不着。
陈曼曼打个哈欠不想占他病床:“我还能撑一会儿,你不困?”
“不困。”
脚踝越肿越高,他根本没睡意。
陈曼曼顺着他视线瞟了一眼忽然笑起来:“这是做坏事的现世报啊。”
她怕吵到别的病人说话声音很小,可骆致成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仿佛晚上没完成的那件事根本不值得她看在眼里。
可陈曼曼调笑之后又帮他打湿毛巾,到外面水龙头打了一盆沁凉的井水。
回来时一路小跑,陈曼曼莫名想起医院里死过很多人,说不定会闹鬼,莫名的浑身凉飕飕,坐到病床尾不小心碰到骆致成温热且高肿的脚腕才觉得安心。
骆致成眸光一转:“怎么了?”
“医院静的吓人。”
“这盆水能用到天亮了,你去门口那张空床睡会儿?”
陈曼曼白他一眼顺势躺下占掉半张床:“我睡两小时你叫我起来。”
几乎不等骆致成答复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她是侧躺在床尾的姿势,他在床头只能看到一点侧脸,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病房安静到了极点,他坐直身体拿出靠在腰后的被子展开,半条搭在她身上,半条掖在自己腿上。
脚踝火烧一样的疼,无比真实。
他许久没有这样疼过了。
两世为人,上次受皮肉之苦是先帝所赐,那时先帝怀疑皇子们私下串联朝臣,他刻意走险棋为一位贬官老大人求情,先帝怒火中烧挑剔许多过错,斥责他为养母守孝心不诚,赏了二十大板又吩咐行刑的太监不准留情。
傍晚他被太监小厮抬进府中,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有人将此事报给了她,她从后院赶过来,见到他血淋淋的样子张大嘴许久没有合拢,这位皇子妃不同于常人,她不是宫中任意一派的势力,胆小善良也不懂掩饰情绪,脸上明晃晃传达一个意思。
皇帝的儿子也会挨打啊?太狠心了!
他悟出这意思后竟然想笑,之后清洗伤口上药粉都没让她在旁观看,血呼啦的,不雅观。
两人成亲一年并不算十分熟悉,新婚三个月小皇子妃怕他敬他,又不晓得该怎么做皇家媳妇,他派了个嬷嬷教她,又给了一些事做,她渐渐习惯府中生活,还未来得及多加接近,贵妃病逝,小半年里二人都在为丧事忙碌,他求得先帝恩准,服丧期间照旧做事,她则深居简出,有时他忙了,二人两三天见不到一次面。
她被杖责吓到了,又想宽慰他,他让嬷嬷提醒了一句,她再过来的时候端了一些好吃好玩的,他在府中养病无所事事,便听她叽叽咕咕跟个小喜鹊似的蹦来跳去瞎捉摸,竟成了成亲以来相处最多的日子。
“殿下,你想吃冰碗吗?这消火气。”
“殿下,你吃点西瓜吧,这消火气。”
“殿下,你喝点绿豆粥,消火。”
小皇子妃固执的认定他心中有火,不愿意提及他被申斥的错事,拐弯抹角用零嘴玩意儿哄他高兴,那时他心中不快,可也不会拿她撒气,听着听着,那股少年意气渐渐平息琢磨了许多事情,甚至觉得听她说话也觉得舒心。
毕竟,她眼里的关心做不得假,朴实笨拙,带着一丝怜悯。
他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怀过,又觉得不需要被人可怜,于是问起她的课业,问她习的字如何,小皇子妃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被罚写大字时,她分明抗议:你恩将仇报!
他背着人想起这一幕笑的很不厚道。
皇子妃是块璞玉,最好保持本性不要改变。
他想,他要走一条孤家寡人的路,若有她并肩而立总能得片刻轻松,这念头一闪而过,毕竟父皇春秋鼎盛。
养病的日子没那么难熬了,就连兄弟探病时的明褒暗贬的安慰也刺不到他半分,他甚至想,这些人不如赶紧走,等她来了才有点好玩的——
脚踝突如其来的痛意让骆致成瞬间清醒,病房内天光大亮,他看向痛处来源。
陈曼曼翻了个身,胳膊无知无觉打在他脚踝处。
接着,那只手慢慢缩回来,闭紧的眼睛颤了颤。
骆致成咬牙:“曼曼?”
陈曼曼如梦初醒般揉揉眼睛,一脸无辜:“早,你也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