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 阳春三月,百理府各地农场开花。
此次,陈延共在府内筹备了6个新农场, 于农场就近县内的书塾招工, 有幸在本次学习中名列前茅的青壮们背起行囊, 在旁近友邻人羡慕的目光中,亲人们期待的目光之中出发了。
虽然工钱很高,但被圈起的农场不算精致, 不过令农人们高兴的是, 屋子的居住环境还不错。
虽然有许多未垦的荒田, 但知府心善,配了牛和拉地的犁, 大家干起活来并不算太累, 且比起在山里讨生活,种田什么的,实在是太平稳了。
辛辛苦苦一上午,中午开饭, 想象中的清汤寡水并未出现, 瓷实的大饼子, 几口肉和菜,令众人惊叹, 原来当初在书塾里听课,教课的人说的是真的, 伙食是针不差。
下午,垦了的田要松土、入肥, 气味的确有些难闻, 但夜里, 此处也供给热水也胰子,清洗干净,躺入通铺内,屁股底下的干草柔软又有香气。
这日子实在太过美好,有人横躺着,睡不着,不禁同旁边的人讨论起来:我们来这里上工,是一日是这样?还是一直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
但心中,是期盼和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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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壮人的胆。
糖业为百理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既从外府挣得了银子,又不断拉动内需,府库逐渐充盈,陈延的手笔也大了起来。
一个地区的崛起,靠单一的‘企业’是很难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方能称一句春色满园。
是以,农场计划实施之后,负责书塾的木师爷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被顶头上司传召了。
说实话,木师爷入职这么些年来,从未这么忙过。
出身大族,虽有功名,但他的学识不算太好,人爱钻营,所以大多数时候,木师爷都是自如、轻快的。
但自陈延来了之后,他就进入了无限的忙碌之中。
调停这个、主持那个,每日在百理府衙里连轴转动,弄得他人都累瘦了两斤,他原是该讨厌如此生活的。
但——
接触下乡事宜,见到那些百姓,他们的眼神从畏惧到崇敬。在府衙内,大人看他亦是,满满器重、和重重的信任。
让人如何不想好好干出一番事业呢。
木师爷一路跑来,心道这一波书塾人肥耕种的出师了,听老刘说粉糖热销,府库内的银子多,他不若和知府大人提议再搞私塾?
真·识字教学,让境内等的孩子多识字,未来在举业在有所成就,也是一大光芒。
推开陈延书房的门,木师爷行一礼后连忙问:“不知大人找属下来有什么吩咐?”
虽然上首之人年龄不大,但行事老练,真有本事,木师爷对他心悦诚服。
对自己人,陈延还是很温柔的,再说了,今日叫木师爷来,也是有正事找他。
“木师爷不必多礼,先坐。”
他抬手,和陈延共事良久,木师爷也摸清了这位的脾性,心知今天的事怕是有些复杂,便坐了下来。
书房顿时静了下来,时间宝贵,陈延很快起了话头,他问:“木师爷可是出身百理平光木家的子孙?”
木师爷一愣,怎的,今天的事,还和家里有关?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点点头:“正是。”
陈延:“本官听闻木家是平光县枝叶最繁盛的家族,子孙旁支众多,木家住宅连绵整条街,你们家所出的有功名者,也是整个百理府最多的。”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还点了财,木师爷一咽口水,“这,大人,木家于百理耕耘多年,早些年木家先祖也是驻边将领,打了许多仗攒下家财回乡……”
陈延听此言:?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扶额,“本官点的不是你家财之事。”能把木师爷留在身边,陈延多少也是调查过他的。
木家不算水至清的家族,但如今世道,有法,但法中漏洞极大,夹在缝隙之中生存的大族,又有哪个是纯白无瑕的呢?
木家在其中,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大人问此?”
“本官是想询问一下你,木家流传至今,家里可曾经营了什么产业?”
“说来惭愧。”原来是问经济上的事,木师爷放了心,“一代一代流传至今,家产代分,家里不曾有什么代代相传的产业。”
陈延想了解其中的故事,木师爷便讲了起来。
早年,木家的老祖宗肯定是想置业的,但奈何百理这地方么……成规模的东西太小,拿得出手的商品也极为有限,千里迢迢拿到江南、淮浙去,结果东西被秒杀。根本卖不出去。
在本地耕耘,那就更惨了。
山地之下多贫瘠,本地的有钱人也少,所以木家也就象征性开了几个铺子,置办了几个庄子,家里最出色的产业,就是在京城旁的州府开设了一个书坊。
可以说是代代都在吃老本。
陈延又问:“那木家在百理兴了什么产业呢?”
也就民生产业,绸缎庄、酒楼和书坊。生意只能算是平平常常,基本就做点同世家人的生意。
所以,木家的营收范围是很狭窄的。提供的就业岗位很少,衍生的对府内的经济刺激也很小。
陈延决定,帮助府内的一下豪族,改变这一现状。
于是他问木师爷:“府上就不曾想过,百理府内的生意难做,往外耕耘吗?”
“也不是没去过,但百理不比江南……”负责这生意的家中子弟去了江南后,简直被迷花了眼。
自己带的东西没卖多少,兜里的银子在江南却花了不少。
陈延微微一笑:“这话说得武断。”
“木师爷应当知道,本官便出身江南。”他轻声道:“江南美丽、富庶,是天下鱼米之乡不错,但在本官看来,百理亦有百理之独到之美。”
这里的人依山而居,擅长狩猎,积攒了许多皮毛。
还有擅采集者,能采到许多山珍。
山上还有许多美丽的、色彩艳丽的石头,这都是可以发掘的点。
陈延暗示得十分明显,木师爷有点回过味来,“大人您这是?”
“府衙内的商铺、产业太少了。”书桌后的陈延抛出自己今日叫他的来意,“能称为支柱,如糖坊一样一家带众家的铺子实在太少。”
“是以,本官想府内的一些有识家族,可承此事。”
纵然方向已经有了,人生地不熟去江南销货总归是一件苦差事,但木师爷在思忖之后,仍准备为家族接下。
因为他信陈大人,陈大人倚重于他,这事他必须担起。
就在木师爷准备雄赳赳气昂昂为陈延赴汤蹈火之后,陈延又加了一句,“不过江南等地与百理这边的风俗习惯的确不同,我们这里许多掌柜到了那边,却有寸步难行之事。”
“所以本官已与族内说好,在江南与百理府的商行互相扶持,多加照看。不过两边路远,贸然寻些家族来做此事有些不便,于是本官方找了你,木师爷,你今日便飞书问问家中,可愿承此事?”
居然有人接应!
知府夫人和陈大人家族在江南生意做的好,木师爷是有所耳闻的,毕竟粉糖的渠道开得那么快,谁说中间没点关系呢!
没想到这次打头阵,江南那边还有接应!那这就不是苦差事,是出去挣钱了!君不见,这粉糖坊,简直就是下蛋的金母鸡啊。
若是做出产业,能有糖坊的十中之一,木家这几代,也就有所依了。
他立即就代自己的父亲,木家的族长应了此事。
陈延抬眸:“师爷不用归家问问?”
“实在不必。”木师爷眼神恳切,“家父极敬大人,大人至府内后,勤勉行政,府内一派蒸蒸日上之景,家父恨老矣已不能为大人驱使,如今有机会,家父必将鞠躬尽瘁——”
“下一句不必。”陈延笑着抬手,“此事事大,师爷今日还是飞书一封,近日请木家主过府一叙。”
“属下领命!”
木师爷脚下生风离开了书房,陈延瞥着他的背影,很快翻开了自己的小册子,在木家后面打了个勾,然后把木家下面的几个姓氏圈了起来。
其中,还有一张家点了个红点。
大约二日后,木族长到达了百理府,他被称一句族长,是木师爷的爹,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是以马车是走得比较慢的。
陈延同木族长会了面。
和木师爷不同,木族长是沉默稳定型的大家长,和他聊天,他每句话都很稳,不会一惊一乍,不过有一点他比木师爷更强。
吹捧陈延简直吹捧得天衣无缝,不管说什么,一双眼睛定定,吹得十分朴实自然。让陈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话好听,该讲的东西还是得讲。
“本官不托大,令木家来担此事,亦有一些要求。”
“大人请说。”木族长洗耳恭听。
总结一下,陈延提出的条件不算多也不算少,一是木家走商,想系江南陈家的渠道,得入百理府的商号。
入商号与税收无关,只是要承担一些关于‘百理’的责任。
譬如要负责组织府内百姓晒干货、要遣人去收百姓手里的皮子,不可万事自己宗族找人解决。
不能自己包一坐山,或者采买奴仆全来干这种事。
这样一来,商品的成本无疑会提高,但木师爷看见了陈延几项规定之后的深意。
什么都只能从百姓手里头买,钱撒出去,州府内的百姓也会富裕一些。
“草民为百理之民,愿行此事,为百理谋此事。”
“老先生高义!”陈延立刻扶起了木族长。二人相逢一笑,尽在茶中。
上面的人把意见统一了之后,下面的人很快行动了起来,这南来北往的商路,糖坊、程瑞那边都有人走过了,再组织一下也不难。
主要是木家得先把第一批货收齐。
这个季节,皮子虽然已经过季了,但动物毛皮,有路子在,有的是皮毛商人愿意收。
再加上山上的干货什么的,这走一趟,也可小赚一笔。
把木家的事捋平之后,陈延借着木族长为引,先后会见了百理的许多家族主事,在逐一攀谈后,陈延对百理商号今后的发展,心里也有了谱。
慢慢来,先让木族长挣到钱,才令下一个家族,开下一个特色。
那么,在中间这段时间,他准备去各地的农场视察一下,顺便在百理府府衙周围的县衙,再推一推自己的官铺。
此行推官铺,并不为赚钱。
只为让大家认钱。
毕竟,以物易物这种贸易方法虽好,但对于扩大贸易规模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样的,他想刺激百理府的消费,拉动内需,增强府内百姓对于货币的信任,也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钱的信任,就是对于官府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