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掌柜在处理完一单大生意后, 终于风尘仆仆回到了家中。
百理府此时秋已渐落,陈府书房的灯还亮着,姜茵茵瞥过去一看, 连忙叫侍女去厨房打了些热水来沐浴。
虽然身上的味道很甜蜜, 但浓度太高,夜间香汗淋漓的时候茵茵偶尔会觉得身上甜得发苦,她和陈延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还是喜欢洗个澡。
满身水汽入书房, 屏退左右,茵茵很自然趴在了陈延肩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姜茵茵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带着后世亲昵感的动作,“小月儿睡啦?”
“这会儿她要是还不睡,你我今夜也不必睡了。”陈延拉住妻子的手, “最近累吗?”
灯光晃晃, 姜茵茵在他身侧坐下,“你知道的,我喜欢这些,不算累。”
进到工坊,她是恣肆、意气风发的姜掌柜, 高兴得很,根本累不起来。
陈延闻言,失笑:“夫人果真年轻, 精力无限。”
“嘁。”她这话惹得茵茵白眼,“说得你不年轻一样, 对啦夫君, 你这边的人口归镇做得如何了?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说着, 她看向了面前这个陈延七月新做的沙盘。
为了更好的对百理府的山地、平原、人口进行规划, 陈延令府上的一些工匠做了一个沙盘,模拟了一下现在的人口分布。
又根据如今的人口分布,制了一张新图,重新排布农庄及人口,分配镇区,平原,陈延极重视这件事,七月末还扯了一下朱刺史的大旗拉着百理府治下的几个县令开了个会。
又上奏表禀明了成宇帝,帝王如今允了,但言:不可强迁,须得令百姓诚服、自愿。
当然,从茵茵这问询的口吻就知道,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自愿的人不多。
陈延把代表人口的小绿棋插进百理农庄边,“贸然要求他们迁地是不可能的。”这个政令,陈延是不可能下发的。
因为一旦下发,被百姓反抗,就给迁户这件事定性了——这肯定是不好的事情,要不大家为什么反抗?
那后面就只能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求大家迁地了,到那个地步,将会非常被动。
陈延的谨慎姜茵茵懂,不过:“如果不颁布政令,相公你准备如何将此事推出来呢?”
陈延还是决定沿用旧日的经验。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上赶着不是买卖。”思忖了足有两个多月,陈延的心里终于有了些计较,“就同饭要抢着才好吃一样,得造点势出来才行。”
“嗯?”这么详细,“相公已有良策?”
“也许有点了,不过或许需要夫人再加把劲,多产些银子出来才行。”
夜渐深了,二人的阵地终于从书房回到了卧室,一夜安眠,隔日姜茵茵早起同陈延用完早食后便出发去了工坊。
陈延逗弄完女儿,在府衙待了会儿之后把木师爷叫了过来。
木师爷近日被派出去负责书塾杂事了,人也挺忙,受陈延传召之后即刻过来了汇报工作。
受本府财政影响,百理府的书塾开设的课程并不多,至少没有陈延预想的那么多。
就一个百理官话的学习(度量衡统一)和一个人肥耕种的技巧。
目前识字啥的,暂时未上,在书塾的两个学习项目中,官话的学习是比较受欢迎的,虽然府城不太繁华、先进,但反正不要钱,众人还是希望小娃娃能学会官话的。
再说哩,人家夫子教官话度量衡的时候,还浅浅的教个算术和写字嘞。
这可是高级私塾内容,学到岂不是血赚!
至于人肥耕种,种地的人少,而且能种的地那么少,干嘛好好的出来学搅屎扔叶子啊。
再说了,教习人肥耕种课的老师有的是从陈延的农庄里分出去的农夫,县府有些人认识这些农夫,自己身边人授的课,大家总容易觉得不过如此。
听了上表的人数以后,陈延蹙眉,免费还只有这么点人来,他是不满意的,况且……主推的人肥耕种居然没人听。
不听,百姓如何了解耕种之兴、怎么样燃起迁移之心,求着他分地呢?
这不行。
木师爷看着上官拉着脸,心里也觉得难办,他也觉得有些百姓鼠目寸光,但学这东西,强制终究不美,得大家自己燃气兴致才好啊。
于是他只能描补一下,道:“大人,书塾是第一年开,百姓不甚了解,所以人才不多,待明年,大家知道了上课的益处,人肥耕种处的课定然会多起来的。”
时间不等人,等不了明年了,陈延觉得还是放出一些好处来,恰好这段时间户部拨款,府衙这边也因粉糖热销有了些银子,又是冬季……翻土的季节。
“木师爷,将人肥耕种课报名的时间再延长一旬的日子,从府衙往各地书塾发帖,明年3月春耕之前,本大人欲在各县府报名学习的人里,挑三百名考核前列的农夫,许二百钱月例、包吃住到各地农庄上工。”
妙啊!木师爷几乎瞬间就想通了事情的关窍,此策一出!去上堆肥课的人肯定能多起来!
毕竟,陈延对百理农庄的第一批农夫有多好,众人都是看着的。
来干活的人,人人攒了两三吊钱不说,个个身上有肉、年节有糖、有的人甚至还有棉布,这样的好差事,大家都盼着呢,谁能不眼馋?
“属下领命,必然办好此事。”
“那本府就静候佳音了。”
木师爷拱手一拜,立刻干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陈延从书架里把先前规划好的地图铺开,蘸红墨水标记了几个村落的位置。
他决定在他想围村的地方,建造一些农庄。
招那些人来农庄里上工,他们悉心照料地里的麦子,便能知道,种麦并不难,麦子的收成很好。
介时,再推先迁移至此地者可获荒田,地必供不应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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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美妙’的消息,起先是悄悄流行起来的。
九月,走街串巷的百理人必然听说过这个消息:“就是那个工,县里那个工又招人了!”
“二百大钱!”
“给知府上工!”
随着高工钱一起被提起的,还有种田二字。
“贵人种这个田不会亏吗?”
“200大钱,若是我能被选上就好了!”
“所以还是要报那课,我去报了!”先报先到,先报先上先得!
人肥耕种课,几乎瞬间被挤爆,火热到木师爷都能根据陈延给出的条件来筛选报名人数,比如找来的人最好不全是一个村的,要有男有女……
因为参与的人过多,上人肥课、农庄招工一事,很快取代了今年落的雪,成为了百理府人关注的第一要点。
介于陈延这边掌握了上农耕课的老师,大家又这么关注这个课程,那么,他已经从一定程度上,掌握了百理府的农业舆论风向,这不,趁着上课的时间,陈延又在人群中散播了一个消息。
粪很臭,树叶发酵后也很臭。
许多上课的农夫没有种过地,观测此法之后便有许多问题,诸如:
“这样堆肥之后收成真的能提高吗?”
“我们以后去农庄上工,一年要堆几次这样的肥?”
“收成增多能增多多少呢?”
关键的人问出了关键的最后一个问题,授课的农夫一板一眼回答了如上问题,并告诉围观群众:“若在平原地区,堆肥得当,一年可种春、冬两季小麦,亩产2到3石,完全不是问题。”
众人听完:??
一年两熟,亩产3石,你怕不是在骗我?!
“这怎么可能?!”众所周知,要是能种出这么多粮食,还上山打什么猎?
有的猎户脸上露出惊疑,认为教课的人在瞎说,但教课的人脸色自然,因为亲眼见过,所以他分外镇定,“这没什么不可能的。知府说了,我们百理,本就是种植圣地。”
人对于没有亲眼见过的、仿若天书奇谈一眼的消息,始终是持怀疑态度的。
不过陈延也没想过一次上课就按头让这些人承认,他只是需要一些嘴,把这些消息传至民间而已。
因为民风淳朴、此地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前期铺开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于是,就在这样的风雪之中,陈延偕同妻女,在百理府度过了自己南下的第二个年。
在橙红的火光中,他与茵茵守夜,望着苍茫的夜色和皎洁的月光,许下了新一年的愿望。
而这一年,百理府各处百姓,也逐渐感觉到了生活的潜移默化。
新的工坊、新的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咬着牙送去书塾的孩子们,府衙里时不时会传来的新策,以及各地村落新设的副里正……
好像没有大的变化,但微妙之处的便利,却有了许多,让人桌上多了一道肉菜,让人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明天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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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之内。
百理境内连绵的山脉之中,藏匿了本府约1/4的人口,他们曾因宗教、礼仪等各种原因,进入山中,后来发现在山内的生活不比山下差。
不必交税,不必担忧几年换一次的知府大人,安心地过着自己偏居一隅的生活。
偶尔下山,跟山下的亲人们换一些生活必须的物品,日子也挺滋润。
“不过,我们要一直待在山上吗,阿爹?”一个围着虎毛围脖的少年问一旁的老人。
“不知道。”那人声音有些沙哑粗粝,身上肌肉鼓鼓的,手里拿着柴塞入火堆之中,“上山容易下山难,山下的日子也苦……”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山了,反正山上的生活挺好的,下山的时机?
男人想:“我们若要请罪下山,至少也要山下的日子比山上好,能过下去了。再就是那些官让,才有机会。”
一需要时机,二需要人与台阶。
“等着吧虎头,别心急,下去也就那么回事。”
“阿爹你说的也是。”那名为虎头的少年想起山下表哥的样子,“打不到猎物也是饿肚子,山下也没什么好的。”
山洞与火光驱散了这个冬日的寒凉,但在山里,毕竟潮湿,男子于此地还好,女子……
男人目光悠远望着雾气与雨幕外黑黝黝的地方,道:“等明年春到了,虎头去山下多换些好东西,你也该讨个老婆了。”
少年人谈及此,总易霞飞双颊,虎头也不例外。
他清澈的目里映着热烈的火把,不禁想着: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