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变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作为亲历者的陈延,其实也记不得了。
只知道,开始是宏大的。
作为在礼部小有名气的侍郎, 户部尚书叶衡之嫡子,文人清流中的骄子, 陛下面前的红人,在经过申请之后,叶问是有资格上早朝。
叶问是在一次很随意的早朝之上,提出的‘一条鞭法’。
由于陈延自己不在,所以他所知晓的一切,也是道听途说, 譬如从户部的周侍郎那儿听说,叶问提变法时, 掷地有声。
当时还算平静的朝堂在一条鞭法之声落地后,迅速掀起波澜, 欲发言者层出不穷,从老到少,各种豪门、权臣、爵位者,轮番斥驳叶问。
但大哥的性格,陈延知道,他会在意别人对自己‘风姿’的评价, 但别人对于自己文学、思想的评价, 他是很少采纳的。
因为有时候天才, 就是这么自信。
果然, 在周侍郎口中, 叶问不动如山, 坚持所说, 陛下对变法的态度,他的心腹一派在早朝前,已经很了解了。
他们勇敢地站了出来,他们一出声,台下众官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态度。
陛下这是要效仿‘削藩’啊!早已磨刀霍霍向这些清流权贵了!
上位者强盛,又心思已定,下面的人其实有点知道,大势已去也,然,这样的怒火总是需要人承受的,大家便纷纷喷向了叶问。
当然,众人心里也有一个隐秘的想法:搞,就是要搞死你,想办法搞死你以警示众人。
搞变法,死路一条,从而让大家不敢搞。
而姜大人对一切的预料也非常准,在受众人围攻之时,叶衡大人稍稍透露了一点,叶问也是人为鱼肉,不得已而为之。
这不得已来自于谁?很显然,是高座之上的天子。
大家闻言,怒火渐消,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也有人不信,但见这变法最一开始,剪读书人之田,第一刀就砍在叶家这种耕读传书的世家上,‘刀伤见骨’,大家又有点信了。
是啊,叶家搞这样的变法,能有什么好处呢?
难不成就为个什么天下?百姓?名声?
浊世之人不懂清流之志,是以,这段变法时期,也曾短暂的平静过。
但温水煮青蛙,水温再低,只要火一直在,青蛙总有烫的时候,在清功名祭田进度过半之际,叶问再度祭出了‘清除冗官’、‘官员详细考核准则’、‘各地吏治考核实施方案’,虽然是简版,要求并不高。
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对于朝野上下的混子来说,这是一个绝对可怕的开始,大家疯狂抵制,但陛下心意已决,此刻,就算叶衡再度透出是不得已,也无人能理解了。
不得已,你不得已,就不该接!
况且,陛下还因叶问前面的清功名田之事,升了叶问的官。
这无疑是架在观望者身上的最后一把火,现在,谁也不相信叶家是真正无辜的了,一时之间,在朝堂之下,京城风波中,叶家几乎站在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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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叶问变法变得太好,茵茵已经失业了。
她抱着女儿,嘴里发出清脆的哨声,有声响,小月儿转过头来,也学着她撅起嘴,噗噜噗噜,可惜没有哨声,只有口水横飞的样子。
茵茵呀了一声,把她塞给了陈延:“看你女儿!咦,脏!”
陈延:……
陈延抱着叶蕴摇了一会儿,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蛋,内心比手心更加柔软,他无奈,“茵茵,别逗她了,孩子还小。”
“那我无聊啊。”姜茵茵叹了口气,“这次官场上的事情这么严肃吗?我爹之前说,朝前的纷争很少会涉及女眷……”
然而这次变法之后,叶家被孤立到了什么地步呢?
欢颜阁本来是京城贵女们的心之所向,许多人在这里消费了银子,办了卡,每个月的温泉会,来的贵妇人、小姐,不知凡几。
有时候一个位次甚至得托关系、加银子,才能塞进来,然后,在变法之后,就因为欢颜阁是叶问之妻与别人同开的,大部分的客人都直接不来了。
请帖不回,年礼不收,包括明面上秀秀开的点心铺子,只要挂了叶家名字的商户、店铺,都无官员、部分与官相通的商贾消费。
“这都算是小打小闹了。”站于事外,陈延其实看得清楚,“还好叶家在京城也有些实力,陛下又是掌权者,派了许多侍卫,不然……”
当街刺杀都有人能干得出来。
“别说你那里了。”官场,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叶衡之前在户部深耕多年,是上上下下许多人认可的尚书,据说为官这么些年来,极少出错。
然今年,本来换了新的方法之后已经磨合得很好,现在又是各种错,有些东西完全施展不开。
世家的车前卒被推出来宁可折损前途,也要让叶衡不好过,这种东西,他若不能解决,就是失职了。
“那不能上禀陛下吗?”姜茵茵问:“这是陛下主持推行的。”
“会很奇怪。”陈延:“陛下当然会为叶伯父主持公道,但这样的事都要上达天听,不就在侧面说叶伯父御下不言?况且,陛下并非暴君,这些小错,不过令人降职而已,他们本就是推出来的车前卒,不怕这个。”
“你们官场,真的复杂。”姜茵茵摇头,满脑子线团,“我还是更喜欢边城。”
“该打打该杀杀,完全没有这种弯弯绕。”
“因为利益不够多。”陈延总结,“利益所在之地,人心复杂无比。”
很深沉的一句话,说完之后,陈蕴就尿了。
她甚至没有哭,没有预警,又是夏日,小孩子穿的布包不厚,陈延身上很快就多了些童子液体,以至于他不得不在白日洗了个澡,又在洗澡之后被人把玩。
总之,是一个忙碌且失败的休沐日。
旦日,前往户部上值,陈延在本部听着嘈杂的人声。
“就说考核标准已经下来了,我们这里的人也要考核……”
“说户部也有冗杂的官员。谁啊?”
“每年都忙得要命,还要清除官员?户部是最缺人的!”
说着说着,话题竟到了自己身上,“也不是,去年不就……”
“用了新方法之后,可不就更快了吗?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吗?”
“啊!”
“这?”
“果然,…侍郎说的是对的,新的东西也未必好。”
这可真是个不好的风气,陈延蹙眉,这又是谁以讹传讹,清楚冗官并不是开除官员,而是指清楚一些冗杂的职位,将朝廷内负责同一事物,但名称不同的官位清楚,专管专项,这样更清晰明了,等出了事也能更好追责。
他决定找个机会跟叶问反应一下上传下达之事,内间炒了一会儿,叶尚书的话喉舌周侍郎就到了,因着最近户部不太平,他脸上已经再没了笑,每日都很严肃的穿梭在这里监督众人好好上岗。
这抓得严严紧紧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但熟知一条鞭法的陈延知道,这并不是终点,只要变法不停,这场风云,就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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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详细的一条鞭法出现了。
更激烈的反抗出现了。
这是变法的第一整年,一个年头过去,有家族在这场洗牌中,因去田、去官、考核末等多种原因,陷入了颓势。
有的商贾不满新出台的商税,负隅顽抗,以大笔商税为由,提升民生所需物的价格,画大笔银子煽动民众唾骂叶问,问候叶家全家,诉他沽名钓誉,变法害民。
虽然一切都被陛下镇压了,虽然变到将来,百姓尝到了好处,会明白变法到底是为了谁。
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唾骂,也是真的。
同样是这一年,有些千辛万苦考上了秀才的贫家子,指望着挂点田到名下减免税收,增加一些收入,以期乡试,却被新法迎头砸脸,欲哭无泪。
他们是‘无辜者’,口袋里叮叮当当,他们瞬间没了指望。
虽然读过书的人知道,这是为了社稷,可社稷在天边,利益在眼前,难免口出恶言。
这就是变法。
好的事物在推行的初期,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叶问的压力很大,叶家的压力也很大,而这,仅是第一年。
是混乱与美好的伊始。
…
而在这样风波中的第二年,叶问又晋职了,晋职之后,他很快同陈延、程瑞交割,在明面上,几家人基本不再交流了。
吏部也非常忙,新的考核准则已出,作为掌管升迁的吏部,上下官员都要学习新法。
而户部,则因为尚书是叶衡,一直处在斗争的旋涡之中。
先前学习的氛围、改变的氛围,现下好像已经全部消失,有条不紊的工作,平和的气氛,也已消亡。
陈延旁观着这一切的混乱,只感觉户部的工作效率甚至在倒退。
叶衡显然也看明白了,这些人为了堵他的路,什么都能做出来,哪怕伤害的是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变法第二年的年末,叶衡十分隐秘地请陈延去喝了场酒。
陈延想,他不愧是岳父的敌手加好友,某些时候,两个人说的话其实有些像。
比如今日,他举杯:“今日,在这个雅间内,没有叔侄、没有上官和下属,只有同僚,户部同僚。”
“叶伯父……”
“我有些累了。”叶衡笑道:“我在户部已经许多年了,这里的一切秩序,都是我与上一任尚书建立的。”
“那些年其实也很混乱,也会有人出错,但我从来没有觉得累过,因为所有人都想着,要快些变好。”
那时候,众多年轻有朝气的进士日夜宿在户部,就是为了得到朝廷上下、天下的各种税收、数据。
而如今,“有些人已经不记得户部的职责了,把这里当成了比斗的场所。”偏偏这样的人还很多,“我若一直在,在变法那边扫清障碍之前,这里都难安定下来了,今年,真是办了一把烂账。”
“伯父,这与你无关。”陈延说。
“不。”叶衡望着他,“与我有关。”
二人向往,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可笑似乎已在不言中。
“伯父,别喝了。”陈延拦住他,“近日忙了许多夜,酒大伤身。”
“倒是辛苦像你们这样一直劳心劳力在户部的人了。”有人故意不做,工作是在难展开。
他说:“不过,今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了。”
“?”陈延一惊,他想到了叶衡叫他是为了吐出心中不快,但怎么会有这句话?
“伯父您的意思是?”
“清远,我年岁渐长,加之叶问近来连升数级,父子同朝,子之官职难越父。”加上叶家还有老国公,叶衡在思考之后,决定为叶问让路,“明年,我便会卸去户部尚书之职。”
陈延起身,“伯父,真的不必如此——”
“你对户部的统筹,无人可出其右。”
叶衡抬手,“户部并不缺谁,不谈这个,今日叫你出来,也是告诉你,我走之后,会向陛下举荐晋户部侍郎周坤为尚书。”
“但周坤年岁也不小了。”年龄大,意味着周坤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太多年,“他晋升,便会有一个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着。”
“若你有意走户部晋升之路,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为侍郎,这样待到周侍郎退下之后,你便是户部资历最久之人。”他与周坤也有香火情在,到时候举荐陈延,也不过锦上添花。
陈延一愣,没想到叶伯父还为自己铺了一条官场之路。
“但你爹之前同我说,他有意为你寻一外放之缺。”
这个姜定修的确跟陈延说过,外放,一是远离京城的旋涡,二则是在地方上有政绩,将来履历更优秀,三则是为一方父母官,治理一方,也和陈延的志向相符。
但,那是建立在他在户部要熬许多年才有机会晋升的基础上,现在,一切不同——
“可能还是要和我爹商量商量。”陈延认真地看着叶衡。
叶衡拍拍他的肩,“无论走哪一条路,对你来说,都是极好的。”天生的官种面前,有无数的路可以选择。
“好好回去和老姜谈一谈。”
正事说完,便是酒水沁心了,一杯接一杯,陈延酒量浅,没怎么喝,叶衡心里存着事,也是打定了注意出来散心的,一杯接一杯。
许久,天色已晚,太阳全部消失之后,包厢外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敲门,陈延开门一看,竟是久不见的叶问。
这两年他也很忙,主持变法,脸上细腻的皮子都不见了,眼角已起了皱纹,大概是经常板着脸,看着还很严肃。
“大哥。”陈延看向他。
叶问则看向了里间的叶衡,“二弟,辛苦你陪我爹喝酒了。”
“叶伯父好像有些醉了。”
叶问嗯了一声,也仿佛有些疲惫,“我爹心里藏着事,加上……我爷爷这个冬日不太好,所以心里难受了些。”
“叶祖父?!”不好这个词可不是乱用的,陈延蹙眉,“叶祖父怎么了?”
“许是年龄大了,近来降温,好像染了风寒。”爷爷上过战场,身上有许多暗伤,“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一直没好。”
“这……可寻御医看过?”
“只说好好养着。”叶问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见叶衡拿着杯子和酒壶要丢来丢去,连忙过去把人扶住了,“娘还在家里等,二弟,我先回去了。”
“我帮你把人一起带下去吧?”陈延起身相携,却被叶问拦住,他眸色深深,叹气,“二弟,如今与我沾身,官场难混,又在户部交接之际,就此止步吧。”
他好像疲惫了许多。
兹事体大,陈延没有往前,只看着二人慢慢挪步的背影,许久,在叶家马车走了之后,陈延才缓缓下楼,自己步行回东门街驾车去了。
回家之后,他迅速跟姜定修说了今日酒局之事。
姜大人听到陈延转述叶衡说的几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顿住,陈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几分难过,好久,他才听见岳父的声音。
“你自己呢?你对户部之路和外放之路怎么看?”
陈延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其实……从此次变法之事来看,他对大名朝,对陛下,有些失望。
原来,看似平静祥和的官场,除了□□之外个个都像有识之士,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上进而学习,但真正到变革了,一切就变了。
看似一心为国为民的君主,也不是纯粹的,做一件事,也要考虑这考虑那,他是君,不是君父,掌握着生杀夺予的大权,他也要考虑伴君如伴虎。
此刻,若按照叶伯父所说,从户部员外郎到户部侍郎,等着缺,晋升户部尚书,这条路也是很漫长的,也许需要十到十五年。
陈延感觉,自己不可能这十五年一直待在一个部门,若是中途去了别部,到时候时过境迁,想回来坐老大的位置,那是很难得。
再者,他也不想在户部这样的紧要衙门待十五年,无趣、疲倦,又累。
“想这么久,看来是对户部之路不太满意?”
陈延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下。
前面的都还好,但这不想在一个衙门待十几年,姜定修看着他,总感觉陈延身上,有一种东西消失了。
“那你是准备走外放之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谋个缺多走一走。”
“那蕴儿呢?”姜大人问陈延:“准备留在京城还是带在身边?”
他和茵茵仅有一女,女子在这个世道总是艰难的,特别是在京城,所以,陈延还是希望能把她带在身边。
“也好,蕴儿黏你们,必不愿单独留下。”姜定修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那等明年,便好好寻摸吧。”
“好,多谢爹!”
在姜定修的心中,外放之地上选是江南旁边,中选是山西那边,下下之选择是边境的一些州府。
他是不会为女婿选择这样的州府的。
…
次年,这已是变法推行的第三年,户部核算之后,国库之银终于开始缓慢增长。
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的叶问首度向陛下提议,可以见面平民的田税,在各地设民学为民众启蒙。
陈延也搭这一波梯,把自己许久之前就写好了的‘关于在朝内各州府设立技术类民学的方法’,上呈了天子。
上呈该方法后,时隔几年,陈延终于再度受天子传召,入了皇宫。
是的,在叶问异军突起,‘顶’陈延行变法的这三年,陛下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地,不曾再召过陈延。
这一次传召,当真是十分意外。
行走在长长的宫墙边,东领太监的脚步还是那样快,他对陈延依旧是一张笑脸,陈延同他打招呼,“公公真是一点也没有老。”
“陈大人说笑了。”东领笑笑。
入养心殿,太监奉茶,奉的依旧是他最爱的那一款,这宫殿内的陈设,也和两三年前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高台之上的天子,轮廓更深、似乎有些苍老了。
“爱卿。”陛下之音,倒是不怎么变。
陈延被喊到之后,即刻起身行礼,被天子叫起,“许久不曾对爱卿说过不必多礼了。”
这话陈延没法接。
“一直坐在下首做甚?”天子和颜悦色,叫他上去,坐在了棋盘的另一边,“听姜爱卿说,你在府上,经常同他手谈,不知这几年来,棋艺可有进益?”
“臣于此道实在不精。”陈延摇头,“同姜大人下棋时,他常说臣朽木不可雕也。”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仿佛过去几年的不见对君臣没有丝毫影响,直接执白先落子了。
陈延自然跟上,蕴儿出生之后有一段时间,陈延和茵茵一直住在姜府,他和岳父下棋的确下得比以往多。
他的棋艺的确有些许进步,但是进步得不多。
哒哒之声不绝于耳,陈延脑子里思绪不由发散,他和天子的许多谈话,好像都是在这四方棋盘中进行的。
忽然,在落一子后,天子突然开口:“还说没有进益,清远的棋路,有了许多姜爱卿的影子。”
陈延:???
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没下多少,就已经略显疲软姿态的黑子,再想想岳父的黑子,这?不太像吧。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就听到前方的君主语气含笑,道:“原本爱卿你的棋路应当是一路向前,落子从不思索,只管前路的。”
“怎么近来一看,如此多思,瞻前顾后了?”
这内容,这语气,陈延很快反应过来,天子说的不是棋路,是选择。
他在问他:
昔年开设农事司,你气势万千,去户部变法,一句臣欲往之,从不思索,只看前路。
怎么到了新变法,就一退再退,瞻前顾后,甚至最后令他人前来?
京城内,天子眼线遍布,他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
陈延下棋的手都要僵了,他有预感,这次回答,将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好,则前边的嫌隙生疏摸去,不好,则与天子离心。
虽然做宠臣之心已蒙退,但犯天子之怒,大可不必。
他的脑子飞快转着,取了一个折中的答案,“非棋路变了,臣还是臣……陛下观之便知,还是这么差。”
“瞻前顾后只是在想,我下在这里合不合适。”
“噢?你下在这里不合适,别人便合适?”
这便是在说他和叶问了,陈延在这里,没有用姜定修分析的,身份和身份的不同,而是逆过来。
“不是人不合适,是事不合适。”
在陛下心中,人在此变法之局中,是无足轻重的,这个理由难以令他信服。
但,事——
“如何不合适?”
陈延陡然放下黑子,在棋盘边向天子行礼,“是臣在想,若是此一条鞭法由臣所举,更不易成。”
他出身寒微,且先前已经在农事司成过事,是什么人,朝野上下很清楚。
若变法由他提出,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说,也不会有温水煮青蛙这个过程,大家没下锅就会知道,这是一锅烫水。
到时候一切会更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陈延有时候想,自己其实也很会演戏,他真诚、直白地看着天子,仿佛内心的一切都被敞开,“臣想,这样的事应该交给合适的人来做。”
“所以,你觉得叶问比你合适?”
这就是明问了,陈延并不掩饰自己和叶问的关系以及对叶问的夸赞。
他这么大大方方,天子的眉宇间才舒展开,叫他起来,陈延起身,心知,这一笑关,应该是过了。
果然,变法成功了,陛下虽然心里有疙瘩,但总体还是开心的。
诘问过了,便是闲话家常,成宇帝问起了陈延在户部的感受,这几年如何,想不想一直在户部待下去。
这似乎也是个重要的讯号,陈延已有想法,便言:“自臣小时起,就喜欢游历,长大后,也想到各府各部,看心中所看,更多地为陛下分忧。”
不想待在户部,意味着不想走这条青云直梯,天子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些误会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他的确不是个功利之人。
“好男儿,的确志在四方。”他想,派陈延出去历练历练,也是极好的,这样的人才,定能治理一方,为一方父母官。
浅谈了一上午,中午,陈延回户部,众人观之,发现东领送了赏来,就知道他又重新被陛下记起来了。
在此次谈话之后,陈延在户部分支负责计算关于推行各种民学需要的具体拨款等等数据。
这是真正的民生之策,陈延带着手底下的人精细地做着。
与此同时,叶衡尚书也在早朝,正式向陛下告老还乡,平息户部风波,为叶问腾位置。
他是一个真正的、有能力的好官,亦是陪着陛下一路走来的纯臣,陛下不舍,多番挽留,将叶衡的告老还乡奏折留而不发。
君臣来来去去,互相拉锯,成为了继变法之后,朝堂里的另一道风景。
但很快,这样的纠结就结束了。
因为,叶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曾经爵至国公的老公爷,因风缠绵于病榻,在一个不起眼的三月,一场春雨之后,永久的沉睡在了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
叶国公逝世,按照礼法,叶衡作为国公之子,将为国公丁忧三年。
当然,陛下也可以夺情,以月代年,但叶衡不愿,他悲痛欲绝,几度在朝堂洒泪,陛下观之,心中感怀,终于准了。
但不是准叶衡告老还乡,毕竟他也不老!只是准他往江南祖籍,为叶国公丁忧三年,而叶家老大,则顺利夺情,还在江南当知府。
一条重于泰山的生命逝去,叶府上下愁云惨淡,叶衡又隐退丁忧,叶家接连遭难,有关于变法、改革带来的乱遭事,才有所停止。
而户部尚书职位空缺,以叶衡举荐,周坤侍郎顺利成为了户部代尚书,一切平息,此刻,摆在陈延面前的,又是两条路了。
一,从员外郎变成代侍郎,将来叶衡回来,再寻机会外放。
二,户部尚书调换,人员变动,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谋一个外放,以员外郎出京,在地方上待一段时间,做一段政绩,来日再回京城。
由于职位调动一般集中在上半年,所以,选择将来之路,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