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丰茂, 碧空如洗,陈家的新院子里十分热闹。
这是陈延四月的休沐日,也是‘陈安秀才’的新喜之日。
家里原是准备去酒楼里吃一餐的,但此番还要宴请一下吕家家眷, 那外出宴酒得找大酒楼, 家里才刚搬了院子,出了一年的租子, 又买了牛车, 给了陈延的束脩,袋中略略有些空放了。
再兼之陈安中榜, 大伯和伯娘想着就此落地江南府……
两妯娌起了一起做生意的想法,在府城做生意,银子尤为重要,所以在这个档口, 这餐‘贺喜宴’还是办在了家中。
省了位置钱,这席上的菜却俩当家妇人花了大心思的。
鸭子有两道, 一道是八宝鸭, 另一道是大伯娘差小女儿梨花去街上买的烧鸭。鸡是在附近镇上抓的,小鸡烧家里带来的干货,老母鸡则用来煲汤。
除鸡之外, 猪也是今天宴席上的一大宝,红烧油煎火烤,哪个味道都没少。
鉴于此处是码头, 今早陈延和陈安还一同结伴去河边买了几条活鱼来家中炖豆腐,弄得整个上午, 陈家的院子都是各种饭菜的香气。
除了菜品下功夫, 今个陈家也装点了一下前院, 挂了点绸布,今日份主角陈安看着这情形,略有些羞赧抗拒:“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些?”也不过是考了个秀才而已。
“哪里招摇!”大伯娘高兴得很,“人家中个秀才都请个舞狮队来!”
陈安就没再说话了,和大家一起挂起了灯笼和绸带,陈延悄悄在一旁看着他,觉得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院子不大,拾掇了个把时辰也装点的差不多了,吕思然他们可能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会过来,有时间多,陈安问陈延:“康弟,出去走走?”
说是走走,其实就是聊天。
陈延昨天有课,租牛车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身疲惫又忙着洗漱,陈安自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去打搅弟弟,只能按捺住了心里涌动的言语。
今早家里为了待客,也着急忙慌的,一直到现在二人才有时间停一停,聊一聊。
-
陈延率先开口,“恭喜大哥高中秀才!”
能中秀才自然是喜的,但陈安的喜很复杂,喜中含忧。
“如此喜事,大哥缘何叹气?”难不成是因为人在榜后?
陈安:“只是觉得这秀才中得不踏实。”
“何解?”
“康弟可还记得院试那段时间天乍寒?那号房年久失修,有些漏风WWw.52gGd21格格党m,其实我本次院试的卷子做得也只是一般……是那日寒风吹进号房内,许多人病了,才有了我的机会。”
这话说得略有些消极,陈延刚想出言反驳,又听陈安自己迅速接了一句,“自然,这些也只是我的臆测,况且不管实力还是运气,我总算是考上了秀才,十六岁的秀才,放在江南府也算英才了。”
陈安一溜嘴说完,侧头问:“康弟是不是想这么说?”
“看来已经有人这样跟大哥说过了。”陈延说完后回答了陈安的问题,“我倒不想这么说。”
“科举考场本就瞬息万变,能以身应变,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身体好也是科举的一种资本啊!要不怎么科举考到后头,年龄大的就不录了呢,就是怕考生刚录上来就嗝屁了。
“况且,考场上同你一样没有受风寒影响的人也不止一个,为何你上榜了?还不是因为你在这些人中,排于前列?”
他抬手压住堂兄的肩膀,“去年夫子来,就说过你有中榜之才,要我说,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自信。你已经很厉害了。”一个在古代土生土长的农家少年,能到这一步,足见心性。
二人目光对视良久,陈安偏过头,认真道:“还是康弟夸我的时候我最开心。”他真是怀念与康弟一起进学的日子,是以,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康弟,我听二婶说岳山书院每年二月春招,你觉得我明年若去参试,可能通过?”
这东西是要紧事,陈延斟酌了思忖了一下,书院入门考重时策律法,参考者众多……
“若明年参考,大抵是比较困难的。”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陈安失落了一瞬就缓过来了。
陈延这边的建议还是让堂兄不要等春招了,直接在家里多学一学律法相关的内容,打听一下江南府城之中有没有秋招的私塾,直接进去上课。
他私以为,陈安其实不太适合岳山书院那种大班制的教学方式。他其实更适合在人数较少一些、身边的同窗与他实力相仿、有竞争但竞争不大的私塾里学习。
当然,这话陈延是不会在陈安面前说的,他只是留了个心眼子——
毕竟,会在秋招扩生的私塾一般来说都能满足上述条件。
陈延心思绕了几圈,陈安不觉,只点点头,“到时候我会留意的。”
就在二人越逛越远时,目光所至小路深处,一架熟悉马车正缓缓而来,陈延看了一眼,拉着陈安就往回走,“思然兄他们来了。”
客人来了,他们也要回院子开始迎客了。
-
被迎的吕思然是不把自己放在客的位置上看的。
毕竟,无论是从自身对陈家的看重、与陈延相交相处的融洽,还是从陈家一门双秀才的政治前途上看,生疏二字都是要不得的。
是以,这一下车一进门,吕思然的热情丝毫不逊于今日的主人翁。
陈多财和陈多富听到声音之后也过来了,在两个汉子的心里,吕夫子、吕家人那都是大恩人,立马过来待客了。
贺礼放下之后,院子里的男眷女眷就分了批,一方在前院,一方在后边房内。
前院还是说着老生常谈的话题,后边房内,带着小吕夫人坐下之后,梨花赶忙倒了杯茶,“夫人请用。”
小吕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妹妹太见外了,我们吕家和陈家什么关系呀?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嫂嫂即可。”
小吕夫出身读书行商之家,家境富裕,小时家里也请过西席,是能持家,能风雅,待人接事都极有章程的女子,若不是因为样貌略平平,吕思然是很难娶到这样的妻子的。
她态度亲切,梨花和秀秀自然得接话,连忙叫了一声嫂嫂,她应了一声,拍拍两个小姑娘的手背,“真是可惜了我娘家没有你们这样可心的妹妹。”
这话让三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话茬子便也由此打开。
作为年长、阅历丰富的嫂嫂,小吕夫人口中有许多趣事,她讲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接手自己嫁妆铺子时遇到的糗事;说她略小一些时候跟姊妹之间的事;也会谈一谈江南的风土,说一说本地的习俗。
陈秀秀和陈梨花两个小姑娘听得十分入神,小吕夫人的目光瞥见二人专注的眼神,嘴角微微抬起。
不过小吕夫人不欲霸话整场,讲了三两件事之后,就把话题递了出来,“这些都是江南的风俗,不知道川安县那边的风俗跟这里有没有差别呢?”
“有的!”秀秀应声,立马讲了一个江南府和川安县的不同点。
陈梨花也跟了一个,小吕夫人很快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听众,边听边点头。
经过习俗这一话题后,三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小吕夫人便不经意指着秀秀妆奁旁的一本书问道:“看秀秀你闺房中有书,平日在家闲暇无趣之际,可会读读书,消遣时间?”
“偶尔会看看。”其实自从家里买了七妹和秋娘之后,秀秀每天都会看书,只不过她认为这算学习,不是消遣。
小吕夫人听了她的回答,眸中有微光闪过,又不动声色的问起了梨花问题,总之,两个小姑娘,她不会顾此失彼。
在愉快的聊天氛围之中,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李银花推门喊大家用午食,因为今日请的人不多,陈家便没有分席,只将两把大桌子合在了一起充当饭桌,男眷坐一边,女眷坐一边,也挺和谐。
席间自然少不了恭贺话,吕思然夸陈延和陈安少年英才得□□名考得好,陈家就夸吕夫子高中举人前途无量,夸吕思然人在府衙一片光明。
吕思然再夸两位陈叔陈婶教得好,二位贤弟才能如此懂事。
林翠花和李银花立刻把功劳甩在了吕夫子的身上,道我等知道什么,都是你爹作为夫子教的好!
总之,夸赞声一浪叠过一浪。
坐在中间的陈延和陈安:饭还没开始吃,已经快被夸饱了。
互相恭维了好大一圈,空中冷风吹过,当家人才想着菜凉了不好吃,大家一起动了筷子,如此好宴,自少不了饮酒。
陶碗相碰,碗中酒液荡出阵阵涟漪,陈家小院亦一片欢声笑语。
午饭后,七妹和秋娘作为主力在收拾残局,几个长辈这才齐整地在前厅招待了吕思然夫妻。期间,大伯和伯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了吕思然关于城中私塾之事。
吕思然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在给陈安问,“城中私塾大都在每年六七月,一二月扩生,介时我会差人打听,若有合适的定会通知您。”
大伯和伯娘连声道谢,吕思然连忙起身,“您这是折煞晚辈了。”
“陈家与吕家关系亲近,陈安又是我爹的得意弟子,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私塾之事后,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吕夫子和他的新私塾上,很快,丑时已过半,春日的天色微暗,做客时间结束,吕思然要归家了。
陈家人把吕思然的马车送出码头这边的院子后,就开始了做晚食,今日的晚食得早点吃,因为陈延下午还得赶趟坐牛车去岳山上,不然明日的课就赶不及了。
短暂的宁静后,一切又忙碌了起来。
另一边,吕府的马车上。
小吕夫人和吕思然相对而坐,二人难得意见相左。
吕思然道:“我觉得你那个想法,不成。”
“怎么不成了?”小吕夫人觉得很可以,“你不一直叨叨亲上加亲?我那弟弟若能与秀秀妹妹凑一遭,不也是佳偶天成?”
吕思然:……
能凑成自然是佳偶天成,但问题是他觉得凑不成啊!
“夫人,你怕是对你弟弟不太了解。他惯爱妍丽明艳女子,秀秀虽好,不适合他。”
“喜好是可以培养的,反正可以先见一面——”
吕思然摇头,“夫人,你恐怕不知,岳父岳母准备为长鸣择一官家女子为妻,秀秀虽好,但只是秀才之妹。”从家世就看不上的人还是不要见面相看为好。
不然到时候若是缘分来了,真看对眼了,介时父母那一关闹僵,恐怕得说出许多不好的话来,那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小吕夫人一听这个,歇了火,“真不知道爹娘在想什么,依小弟娶官家之女,最多也是庶女……难得助力,何不与举子结亲,前途更盛。”
“你也说了是前途,举子前途缥缈,全在未来。官家之女最起码现在是能管住的……总之,长鸣的婚事你少插手。”
“知道了。”小吕夫人不想这个了,“那私塾一事可要我回家问问?”
“应当不用。”吕思然想起,“我外祖有一弟子在江南府办私塾,那私塾颇有名气,陈安是我爹的弟子,又是少年秀才,那世叔应当会卖我爹一个面子。”
小吕夫人点点头,“如此便好。”
……
五月,陈安同陈延说的那样,开始了研习成宇律法,学律不比学别的,自学有些晦涩难懂,他便还是花了银子,去外间找了个专门研习律法的小私塾,每日这么学着,倒也颇有进益,学出了点花样来。
五月陈延休沐的时候,他还跟陈延一起做律法判卷。
上午在纸笔间忙碌,下午,他们又约着秀秀和梨花去了逛江南坊市,赏夏日含苞欲放之荷,
五月的陈安觉得,在江南,中榜、习律、逛烟火、赏新荷,灯光明灿,江南无一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