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二月以来, 陈延家在府城的小摊名气越来越大,李银花挣的银子越来越多之后,家里的另一件大事搬家便提上了日程。
初来乍到租赁的院子实在是太小了!康哥儿的书房都只能在那样的旮旮角角,而且位置也远, 周遭的邻里……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但要找一个合心意的院子, 还是好难。
在二月底的休沐日,一家四口曾团团坐讨论过。
负责打探消息的陈多富第一个发言:“你们娘想租距离江南中心坊市较近的院子, 但那边的院子都小, 而且贵,要租一个跟现在这么大的地儿, 一年没个六十几两银子不行。”
五六十两,那是天价了!陈多富立即放弃了那块地,问牙人有没有实惠点的,“然后就是靠我们现在摆摊的坊市近的那块, 大院子少,我们现在这种大小的比较常见, 也贵, 就不足一进的小院子,有水井的四十五两,没有的约莫四十。”
秀秀心直口快, “那还不如就住这里。”好歹这儿一年只要二十五两。
李银花听着听着,心里也快消火了,她想换院子就是要租大院子!空房间出来啊!位置啥的都是浮云, 离摆摊的位置远点费点腿也能走过去,怕个啥。
陈延目光凝聚, 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江南府这边的分块, 中心别想了, 东城西城也难,南边……
“爹,码头那边的院子你去看过吗?”
“那儿?”陈多富挠挠头,“那边离坊市比这边还远,离那岳山镇也远。”一开始那地儿就不在考虑的范围里。
陈延觉得距离不是问题,“码头离中心街远,那边常有车船路过,地价不会太贵,因着要运东西,从那边到中心街的陆铺得十分平坦,若那边有价钱合适的大院子,我们住过去,家里再买一辆牛车,也会方便许多。”
“!”李银花眼睛一亮,突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陈延:“爹最好还是跟之前在川安县一样,看一个一进带井的院子,今年三月壮哥儿还要来府城院试,我看到时候大伯和伯娘也会过来。”
若是堂兄顺利中举,将来可能也会留在府城找私塾进学,若是不中,陈延想着年节在家中伯父和伯娘说的话……不中他俩应该也准备来府城做营生。
毕竟年节带回去的七妹和秋娘太惊人眼球了。
川安县的兜子还是太小,大伯和伯娘想趁着年轻再多赚点。
“你这话说的是!”
……
后来陈多富去打探了一番后,发现码头那边人确实松,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一进四十两带井还挺新的小院。
本来那房主是非要四十三两的,但听说要租赁的人家里有个在岳山书院的秀才公,便给了中人一个面子,退了三两。
用他的话说,哟,要是这户人家在他的宅子里考中了举人,将来再带子孙回来住,这家里都带文气儿了,秀才公的面子,他愿意卖一个。
这些话自然让陈多富和李银花红光满面,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舒畅。
而后,牛车买了,摊子上的生意停了两天,能干的李银花就把家里给腾挪收拾出来了。
是以,三月末的休沐日,陈延与陈安,便是在码头的新家相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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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弟!”陈安笑着跑到门口,满目星光,“你可算回来了!”
自三月二十日到府城后,陈安便一个人待在家中看书复习,身边静得不行,他可不习惯了,一直等着陈延回来。
“堂兄,好久不见!”陈延也是急匆匆跑回来的,气息有点喘。
打完招呼之后,陈安很快揽着陈延去了书房给他倒了杯热茶,读书人相会,第一个问的肯定是学习。
陈安问陈延本年在岳山书院的岁考可好?
陈延问陈安一个人在府城里温书的日子可还习惯?
“说来有些不适应,但好赖没有水土不服,精神还可以。”总之,这几天之后陈安发现,自己还蛮讨厌一个人的。
原以为在川安县,康弟来了江南,他跟着吕夫子就算是一人学习……其实那时候还算有个伴呢。
“精神好就好,院试在即,最近这段时日你也不要太过劳神。”临时抱佛脚只会增大压力。
“来之前吕夫子跟我谈过,我晓得的。”
提起夫子,不免说说他那新开的私塾。
讲这个,陈安就来劲了,“夫子中举后,来报名者数不胜数!”不仅有川安县的,还有从隔壁县,隔壁隔壁来的。
不过吕夫子坚持只收一百学子,“除去原本就在书院里的,还招了八十多个学子,那天人多,夫子叫我去帮忙了。”
堂兄眉飞色舞,“书院人多,夫子还未招到合适的秀才上旁的课,就叫了我和另一个童生帮忙,二月的时候我一直在帮夫子做积分牌、造名册,还去上了两节启蒙课!”
陈延真的少见堂兄脸上有这么多表情,“看来夫子的私塾办的很不错。”
“是啊,可惜三月至,夫子说我要好好准备院试,我去私塾就去得少了。”多少是有点遗憾了。
陈延听罢,点点头,道:“等以后堂兄中举了,也可以开一间私塾,到时候也会生似云来的!”
他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人又讲了讲去江南游玩的事,从东到西,说南到北,其实也没讲什么趣事儿,但陈安就是很快精神了起来。
果然,还是要和人交流!
“只是我听秀秀说你休沐也只休大半日,下午就得回去了。”说到这,陈安又有一些失落了。
去书院这是难以更改的事。
长大了之后就会发现,有时候,事情明明朝着你想要的方向进展了,但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明明来了府城,明明都在府城——
不过也可以积极一点,“没事!我爹娘现在已经决定留下来跟着二叔二婶一起做生意了,到时候都在府城,还怕没有时间见面吗!”
“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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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因着今天又是陈延休沐,又是陈安和陈延会面,家里的人便早些收了摊,拎着菜和肉回来了。
一群人回来的时候,陈延和陈安正坐在书房里,大伯娘林翠花看着,目露欣慰,“还是小的在一起话多,你们看康哥儿才回来,壮哥儿就活了许多。”
小辈关系好,大人们总是欣慰的。
中午是极丰盛的一餐,吃的肚子滚圆后,下午,二人把精力放回了院试上。
作为已经考过院试的游戏毕业生,陈延先是跟陈安讨论了一下院试的压轴策论及可能出现的算学题。
陈安边听边记。
“大哥,总之……院试想取中,若不在前列,后头需得求稳。”
且这个稳字,包含多方面,“一个是心要稳,无论卷子上有什么题,都不要紧张,你要在号房里待两天,前后的时间一定要把控好。”要是到最后时间不够,空了卷,那就直接完了。
“二是衣食要稳。”听到衣食,还在那边跟李银花聊天的大伯娘瞬间闪来了这儿,“康哥儿,这衣食哪儿要注意?”
“近来府城这边的天气有转暖之势,你别穿得太厚,带一件夹棉衣,再带一件外披即可,号房狭小你也知道……但院试与府试不同,要在里头过夜。”也就是对着亲近之人,陈延才这么絮絮叨叨。
“蜷缩着睡压脚不压手,手不能抖,一抖就容易字歪,二个是有些号房年久失修,江南多雨,你去之前要在考篮里放一些干净的油纸,到时候睡前用油纸把卷子包好。”
他全无藏私,把自己的经验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陈安。
这种考试,三分天定六分人定一份淡定,有好的心态已经战胜了大部分人了。
“且你年轻……”
“康弟,你放心,我知道我将来还有机会!”
“呸呸呸。”陈延皱眉,“哪有还没考就说下次的!”
“我是说你年轻、身体好,在考场也会比别人更精神的!此番大哥一定能榜上有名!”
原来是这种年轻啊。
他笑了,“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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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陈延此番回山,又开始为堂兄的院试而忧。
叶问知道他有一堂兄要考秀才,兴致起了,“那到时候他考过了再来考岳山书院,我们说不定能多一个舍友呢!”
正在背书的程瑞听了这话,直接无语翻白。
“大哥,二哥日日担忧院试……这种担忧程度,说明这位堂兄考院试可能是比较悬的。
院试都悬让考岳山书院,这不是打击人吗?”
学神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叶大哥,在外间说话要注意自己的嘴。”除去面对家人和自己的学识略脆弱之外,程瑞做人还是蛮细致蛮活泛的。
他向叶问学文,叶问也要向他取经如何为人。
二人吵吵嚷嚷,陈延已经习惯了,“他应是有在榜之才的。”只是一直挂在榜末尾,顺利应能过,不顺的话……
没有不顺。
总之四月中下旬结果就能出来了。
家里也商量好了,张榜那日会派人来知会一声,也免得他在书院惦念。
陈延由衷希望堂兄能考上。
四月,院试起,江南考院外学子的队伍如长龙一般。
还是熟悉的凌晨,摇晃的灯笼,静谧的考院和如鼓擂一般的心。陈安握紧了手里的考篮,慢慢走进了考院之中。
彼时,窗外桃花正盛。
院试时间不长,今年无雨但夜间寒风骤起,陈安旁近几个老童生都打起了喷嚏此时,年轻亢奋的身体在号房里的确十分占优势,他觉得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他以十分饱满的精神完成了眼前这张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拉铃出考院之后,陈安有一种很强的感觉他能中!
山上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到了约定的时间,叶问和程瑞陪陈延一起下山,到山门,其实距离报信的陈多富还离得很远,但三个人感觉答案已被揭晓了。
“叔叔挺开心。”
“是啊,快手舞足蹈了。”
“二哥我猜你堂兄中了。”
“二弟我觉得三弟说得对。”
果然,陈多富带来的是好消息!
“中了中了!”
“名次虽不佳,在后头!但中了已经很好了!”十六七岁的秀才,在诗书江南也是少见的哩。
程瑞和叶问都笑着说恭喜。
陈延也面色松快,“中了就好!”
“等你这个月休沐回去,家里好好庆一庆!”大喜事呢。
陈延笑着点头,他很为兄长开心。
他和他都做到了小时候去过吕氏私塾之后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要是我也能成为秀才就好了’。
他们从分离又走到了相聚。
此刻的陈延并不知道,相聚之后,亦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