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江南酷热。
同天气一样火热的,还有林翠花和李银花新办的铺子、以及将将定下私塾的堂兄的心。
堂兄此次定下的私塾名守则私塾,守则私塾在江南府名声很不错, 夫子徐守则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私塾只办了一个班, 只收秀才,专冲乡试,班是中班, 只有三十来人。
据说,每年乡试守则私塾都能出上一两个举子。
这样的私塾年中本不会扩生,但守则私塾的徐夫子与吕家有旧, 少时曾受过吕夫子岳父的恩待, 昔年同吕夫子关系也不错, 所以在吕思然为桥梁、吕夫子从川安县来信之后, 他考校了陈安一番, 将他收入了私塾。
收录给了面子, 银子上陈家不可能再占便宜, 这种人数不多, 夫子亲授,每届乡试都能摘得果实的私塾束脩不菲,是以, 大伯娘交了束脩后就马不停蹄问起了李银花开铺子之事。
李银花始终是那个说干就干的利落女子,人到位, 钱到位之后她立刻就让陈多富去外面寻摸铺子了。
找了几圈,最终在第二次摆摊的水桥那边, 找了个巷尾的铺子, 卖点精致甜品点心, 然后顺便以那边做圆心,铺了好几个摊子,赚了一笔。
“我和梨花姐本来也想去陈一个摊子,赚点银子,但娘和伯娘偏不让……”陈秀秀撑着下巴嘟囔道。
陈延:“不让你们去是对的,之前摊子边的混混忘了?”
“好了好了!”秀秀耍赖,“知道啦,就算是在江南也不是一定安全的。”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无聊。”
“你不是在家里学女工吗?”
说起女工,秀秀叹息的声音更大了,“我觉得我可能不是绣花的料子,每日被针戳,手都几十个眼子了,绣花也就一般般,近来我都没去绣娘那儿,让姐姐去了。”
“其实这些日子还不算无趣呢,堂兄每日还会教我算学,念书,等他也去了私塾……”
那才真是不见天光的日子。
“而且娘又托吕嫂嫂给我相看了。”对于相看这事儿,陈秀秀显得有些抗拒,“我不想相看。”
“你跟娘说了吗?”陈延只觉得秀秀的话里满目都是时代的束缚,他也觉得陈秀秀其实不用这么早相看,太小了,按周岁算才十四岁半。才刚发育不久,要是定亲了,这会儿也没什么有效的避孕措施,要是怀孕了……
少女骨盆狭窄,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思及此,陈延的眼睛一下就暗了。
“说了,她还是老一套。”秀秀喃喃,“要早点相看,不然好的都被别人选走了,女孩子的花期短……”
其实从前,她在村子里看着别人成亲的时候,也满怀少女心事,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憧憬过婚后生活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府城,同绣娘、同一些姐妹接触过、看过许多书后,秀秀的思绪发生了改变,她有点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不想这么早就去别人的家里做新妇。
“要是我和康弟你一样,都是男子就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立刻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好嘛,我就是不想这么早成亲。”
陈延听罢,顿了顿,道:“真不想现在相看?”
“嗯!”陈秀秀看弟弟这样子,眼睛瞪大,惊讶道:“难道这你也有办法推?”
陈延无奈笑了,“有,就是怕你以后后悔。”
“嘁,我才不会!”
……
两兄妹聊完之后,就差不多中午了,陈秀秀要去准备午食了,现在在外摆摊的人基本都到铺子里解决吃喝,她一般就负责一下中午回来的梨花和陈安的伙食。
陈延本想去厨房搭把手,秀秀拒绝了他,“你身上这长衫可贵,被火燎就不值当了,再说了,就我们几个人的口粮,我一个人就可以。”人多了反而碍事呢。
于是,陈延只能去书房坐了坐,可叹书房里太封闭,就算开了窗户也跟火炉一样,他坐了一会儿就到院子边吹风去了。
最近在书院的课业也繁忙,院门有风,陈延人在躺椅之上,迷迷蒙蒙竟起了点睡意,困顿来袭,他陷入了短暂的混沌之中。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木板吱嘎的声音才陡然把他吵醒。
惺忪睡眼——
“还是醒了?”陈安满脸笑意,“早知道我就不关门了。”
陈延这才起身,“堂兄,堂姐,你们回来了。”
“是啊,这天可太热了。”把门闩好,陈安跟陈梨花撑着伞过了院子,“遮了一下手还是晒红了。”
岂止是手,陈延发现堂兄的脸也很红,梨花更加,女子娇嫩,红痕在皮肤上更加明显。
陈延关切道:“你二人去井边用井水凉凉脸吧。”
洗漱过后,院边多了三把躺椅。
“多的一把给秀秀妹妹,待会儿我们一起躺这儿。”陈梨花说完,便去后厨帮忙了。
又一个没见了。
陈安感慨,“本对时间无所感,直到又见到了康弟,才发觉一个月过去了。”
“合着我成了堂兄的新历?”陈延指着自己,故作惊讶。
陈安笑了起来,眉目弯起,“见着康弟,总会开心。”
“我亦然,见到堂兄,总会愉悦。”陈延说着,坐起了身,“说起来,堂兄你的私塾定下了?”
“嗯!”他显得很开心,“前几日受思然兄引荐,去守则私塾做了一章卷子,昨日夫子给了准信,说我六月十九就可以入学!”读书的事有了着落,还是个不错的着落,他的喜悦溢于言表。
“就是不知道守则私塾的同窗好不好相处,去那边要买些什么书……”要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人总是期待又担心的,不过陈延能看出来,兄长的期待居多。
“那私塾哪里都好,就是,就是束脩太高了。”二十两银啊,不包吃,不包住,什么都不包,甚至不包六礼,这对陈安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高昂的束脩也让他在欣喜之余有了些沉重,“我可得好好学。”
还没入学就加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陈延立刻道:“学习同束脩又没关系,堂兄尽力即可。”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但目光依旧坚定,显然还是觉得束脩同学习是有很大关系的。
陈延无法,只能转移了一下话题,“那大哥近日在那律法私塾学得如何了?”
“夫子夸我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块头的少年才会憨憨的,美得冒泡,“我觉得很不错。”
“那便好。”陈延也期望堂兄在守则私塾可以突飞猛进,将来大家乡试同榜、进京赶考,一路扶持。
“大弟二弟!吃饭啦!”
“康弟,快来端菜!”
夏天本该是一个令人胃口淡泊的季节,但陈家人善用调料,极会搭配食材,做出来的东西让人十分开胃。
长辈们不在家,姑娘们做完饭后,陈延和陈安就在后厨把碗给洗了,下午,四人关了院子在躺椅上纳凉。
因为太热,陈延在屋檐下泼了许多水,虫鸣阵阵,这个夏天,喧闹又宁静。
下午,由于家中的牛车四处奔忙,空不出来,陈延只能在街边租赁了一辆牛车赶往岳山书院,天边红霞生光,散如灿金,陈延被夕阳照着——
内心充满了疯狂的碎碎念,都已经下午了太阳快要落山了还这么热不科学吧,为什么古代人一定要穿长衫、留长头发,他都想把巾子扯下来,可惜快上山了,衣冠不整为有辱斯文。
欸。
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影视剧里,他一边躺着,旁边搁着一大盆冰,然后有人给他扇风纳凉的日子?
最快也只能等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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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院建于山高处,夜间有风,温度没那么高,再加上大家睡觉的时候穿的少,倒还不是很磨人。
就是每天晚上要进行一次除蚊运动很费人。
院门一关,三人点着拉住,毫无形象在房间内狂奔,意图消灭嗡嗡之声,但这样昏暗的夜色里,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蚊子。
所以打了一阵之后,三个人就挥着蒲扇,偃旗息鼓了。
叶问:“算了,明年要早点从家里带东西来,还是在房间里支个帐子吧。”
“去烧点驱虫的草药。”程瑞也肉嫩,“明日下山一趟,叫那随从去买如何?”
叶大公子摇头,“要不你一个人去吧,我不想下山。”
程瑞:……
“一个人的话,那不去了!反正夏日也没几天了!”
叶问:“那就忍忍算了,下山要太热了。”对了,提起下山,叶问又想起,“今天陈延怎么带了两个罐子来?”天太热,肉干吃了上火,一般都是带一罐辣酱来的。
话题又变成了吃,真是毫不意外。
三人排排坐,最左和最右的人拿着蒲扇扇风,中间休息的人则不停轮换着。
“没拆开看,是我姐姐叫我带来的,说是最近热,弄了点开胃的的腌菜。”是秀秀在家无聊的时候自己琢磨的,还没摆上餐桌,先弄了一点到这边来。
新东西!叶问显得兴致勃勃,“那明日舀一点出来吃!”
陈延嗯了一声,“对了,明早旬考发榜,三弟是不是要重新分班了?这次有机会上玄乙班吗?”
“没有。”程瑞回答的非常果断,“你回家了,我和大哥一起去找了一下邱夫子探听消息,他说差了火候。”
那这个话题便是一个悲伤的话题了,陈延没有再追问,但程瑞自己的心绪显然有些发散。
“今年名次在提升,但是提升得还是很缓慢……现在我已经定下心了,不知道年末能不能升入玄乙班。”
“顿悟就是一瞬,好好打基础,会有机会的。”叶问拍了拍程瑞的肩膀,显然,在这几个月的学习里,叶大公子说话终于没那么直,知道安慰、顾忌身边之人了。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陈延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很赞同,是的,有时候读书人的顿悟只是一瞬,恒心向学,总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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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想着六月一过,七月降温,马上蚊子就会销声匿迹的叶问还是没有和程瑞下山,中午,三人一起在山中食肆用餐,第一次品尝了由秀秀出品的酸缸豆、大蒜和酸辣椒。
这种酸很开胃,但陈延和程瑞不是很爱,吃得较少,不过叶公子显然是好这一口的,就着白米饭暴风吸入得十分快乐。
陈延/程瑞:你的爱好我的爱好真的不一样。
叶问:“你家做吃的倒有一套,将来去了上京卖这个也能挣个盆满钵满!”
又听闻这是陈延姐姐自己琢磨的,更夸了一句:“你姐姐真是蕙质兰心。”话音落,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孟浪,便闭上了嘴,专心吃东西去了。
下午又是熟悉的文课。
纵然是令人烦躁的夏季,台上的夫子依旧很有精神,自升入玄级班之后,文课、时策课的上课形式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讲文章的细枝末节到了疯狂推书。
乡试的题量大,很多搭载题、策论题给出的题目中很可能会出现一些少见的典故,人若不识典故,就算胸中有满腔才华也难吐于纸上,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乡试的举子们都必须取得一个头衔,那就是博览群书。
这阵子去藏书阁借书的人都多了起来。
也正是这堂课,让陈延在班上的人缘迅速好了起来,从一个只存在于大伙儿脑海中的‘温和上进学子’变成了现在的‘奇思妙想达人’。
因为他很会做思维导图、写大纲拆书。
一本厚重、含‘风景’、‘情绪’、‘叹词’等多冲废话的繁杂书籍,被陈延一扫,厚度就能减去半数,变得精练起来。
是以,他的大纲常常会被同窗拿去誊抄。
邱平先生有一次看见了,饶有兴趣地说他将来会是一个干实事上官和很喜欢的下官。
……
下午,逢双日,三人匆匆用完晚食后,便赶去了邱先生的院子。
他正在在屋内纳凉,自己慢悠悠地打着扇子,看见陈延三人前来,他立刻坐起:“总算来了!程瑞,今日轮到你了,快来给我打扇!”
好在只扇了一会会儿后,邱平先生就表示自己凉快了,三个人都可以坐下了。
“眨眼你们来我这儿也学了快四个月的时间了,你们旬考的卷子我都看了,都有进益。”邱夫子记忆很好,先把旬考卷子上略难一些的题目讲了一下。
“叶问的卷子已经有火候了,若是今年有乡试,不出意外便能中举了。”不愧是叶家培养的子弟,行卷习惯极好,几乎没有会错漏的地方,答题也不死板,“就是想名列前茅,民策要改改。”
“陈延差点火候,要多看些书,出了一个生僻典故你没听过猜的意思是吧,猜错了。”
“程瑞再努力写,下下届乡试便可一试了。”
一般来说,按照流程,评完这些卷子,就要开始每次的抽签角色扮演了。
但今天显然很不一般,因为邱夫子笑眯眯地说:“这段日子,大家当过县令、当过兵卒、又当过民夫,一直当别人总觉得无趣吧,从今日开始,我们来当自己。”
大家又是满脑子的问号。
“品评别人是,总是身在虚妄的,难以推心置腹,自今日起,我会让你们以自身来‘行卷’,其余二人要品评另一人另一人的行为对或不对,好或不好,可能会引起什么后果。”
好家伙,这是干完虚拟人物,要来剖析自己了吗。
邱夫子:“我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目光了,今日我们就先从程瑞身上开始!”
从程瑞身上开始的第一件事是关于他今年年初在知晓了某些事后,硬说着自己要从岳山书院退学重考一事。
“你们认为,程瑞此事,是对是错?”邱平扫了一眼,道:“要说实话。冠冕之语不必说,程瑞亦要仔细听。”
陈延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程瑞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对吗?
他能理解,因为程瑞想要退学,想要证明自己,但……基于程瑞本身来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退学之后,程瑞若考不上岳山书院。他进岳山书院靠的也是人情,不可能退退进进,那只能另寻私塾。
退学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极易遭人闲话,程瑞本身并不是心志十分坚定之人,在流言之下,很可能一蹶不振,自此颓唐。
因为这是第一次评价身边人,陈延在斟酌之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旁的程瑞脸有些红,头低低的,邱夫子则边听便点头,“说得很有道理。”
叶问的想法同陈延有重合,亦有不同,他觉得程瑞可以退学,退学之后他也是有可能考上岳山书院的,这里以目前程瑞在玄丙班排名中游水平为鉴。
在自己考上岳山书院后,程瑞重塑信心,在努力之下,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即便考不上,去别的私塾进学,亦有腾起的可能。
两方讨论之后,觉得此事的关键点在于程瑞做完这个决定之后,能否平和的接受由此事带来的后果。
于是,邱平又问程瑞:“你内心觉得若当初的决定成立,你会走向哪一条路?”
程瑞:……
他很不想承认,但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极大可能会走向陈延说的那条一蹶不振的道路。
“所以说,冲动决定是要不得的。”邱平摇摇扇子,“你们三个人都要记住,做任何决定都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决定所带来的后果,行一步想三步,凡事得三思。”
问完程瑞,时间还早,压力又给到了叶问的头上。
关于叶问的事,也是一件邱夫子从叶老爷子那儿知道的趣事,据说是叶问在十二岁时,叶家有一管铺子十分出色的管事因犯女色被叶问知晓,当即打了板子放逐出了叶家。
尔后,那蒸蒸日上的铺子因换了一个管事,生意大不如前,后由换了一个,因那管事决策失误,这铺子营生便就此跌落千丈了。
“确有此事。”叶问点头,“我叶府有明文规定,管事不得出入青楼瓦舍,他当初入瓦舍被我抓住,我按府规将他逐出家门,为按规行事。”
“至于后来铺子换了管事便不行了,也是因为后头识人不清,跟前面这件事并无关联。”
叶问坚持要把两件事交割。
陈延觉得叶问说的有道理,程瑞为商家子,知道经营能人难得,不过按规行事也没错。
邱平点点头,“按律按规行事怎么会错呢?你们说得都没错。”
“那关于叶问之事,我们暂不讨论,老夫想问先问问你们另一件事。”
“夫子请问!”
“你三人夙兴夜寐,日夜苦读,无论寒冬酷暑,皆手捧书,愿蟾宫折桂,所为何?”
“是醉心书途一心向学,还是想来日为官?”
于此事,叶问的心很坚定,“自然是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哪个读书的人没想过来日为官呢,陈延和程瑞在迟疑了一瞬后,也说:“来日为官。”
邱平点头,“既想为官,便要知道,官途难为。”
至于如何难为,在邱平先生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后,三人很快就感觉自己被为难了。
问题还是叶问之前那个问题的骨架,只是上面的皮变了。
邱平道:“现叶问官至监察御史,巡视府城,至某县,发现该县县令狎妓,但该县县令御下有道,治下有方,可无论该县令功绩如何,按律,官员狎妓当免职。”
“叶问秉公执法,免了该县令的职位,后,朝中委派新任县令至此,该县令鱼肉乡里,欺上瞒下,至百姓民不聊生。后,有百姓得知之前的‘青天大老爷’是叶问带走的,乡民皆辱骂叶问识人不清。”
他偏头看向三人,“此何解?”
三人懵了。
毫无疑问,叶问按律秉公执法是没有错的,但……
由铺子变成了人,识人不清损失的便不再是冷冰冰的银子,而是鲜活的百姓。
但不处理,或视若无睹,好像又对自己的‘三观’发起了挑战,有人违律,我也可以视若无睹吗?因为他做了好事,所以……便可以抹去他做的坏事?
许久,三人仍未言,邱平笑了笑,“这就是今日最后一个题目,我看了下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们三人可以自己讨论一会儿,我过两盏茶的时间回来看看。”
“……”
这样的讨论太过于艰难,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大家也没有厘清一个所以然。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邱平想要的,只是三个少年好好思考,“将来若入官场,没有非黑即白,律法亦有浮动空间,不可完全按律行事。”
三人思忖良久,到点之后,才一脚深一脚浅下了山。
这样的询问,实在太过刁钻,好在邱夫子也不是日日上这个课,一般是每个月来上这么一两次,其余的时间还是正常问策论、问诗歌。
本月下旬轮到问陈延的时候,邱夫子提出了的问题如下:
陈延现为大理寺官员,现审理了一桩昔日同袍的贪污案,众所周知陈延与该贪官关系极好,现贪官被判秋后问斩,已知由于该贪官曾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未曾处理他的家眷。
日前犯官家眷求到了陈延头上,不为求情,只为求陈延令她们私下见一见那犯官,全他在上黄泉路前唯一的心愿,此刻,陈延该不该应。
学过成宇律的都知道,死囚非诏是不允许探视的。
若遵循律法,不允家眷探视,周遭同僚知道后,难免会觉得陈延为官冷血,连如此方便之门都不愿意开,不堪为友。
若不循律法……
陈延看邱先生这样举例,心里揣测,偌大的上京城定然是发生过此类事件,开这样的方便之门,定然是阳光下的秘密,人尽皆知。
所以,他当日回复邱夫子的是:会应。
……
陈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邱夫子开这样的课,是在教他们当官以后,偶尔是可以不按律法行事,以及天下少有光明磊落的官,要懂得忽略一些官员身上的瑕疵。
不得不说,太真实了。
这样真实的教学一直持续了整年,直到十一月,陈延三人才被彻底放过。
据邱平自己说:现下你们对将来要走的那条路已经有了浅显的了解,之后,我便会教你们如何走上那条路。
意思就是下学期开始,要以文化课为主了。
陈延对此充满期待。
同去年一样,十二月中旬,岁末旬考结束之后,岳山书院早早年休。
叶问将北上京城,程瑞今年年末将到表妹家正式下聘,来年,他便真要有未婚妻了。
程瑞显然与表妹两情相悦,提起此事身上闪出的喜悦照耀着其余二人,“大哥二哥,等明年我大婚之时,你们二人可要来给我当傧相!”
“你不要年节之时办昏礼我定是有时间的。”叶问回道。
“那是自然!”程瑞心中意向的日子是表妹的生辰之际。
叶问想起别的,“对了,今年我们可要再提前些时日到江南府来?”这个问题叶问是专程问陈延的。
陈延想了想:“今年我家可能会留在江南府过年。”
“那你和程瑞都在,到时候我早点来!”
心中不舍,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十二月十七日,江南落雪,岳山书院闭门,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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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回不去是有依据的。
一个是陈家新开铺子投了太多钱,年节府城繁华,大家身上的担子都重,想多赚些银子。
二就是守则私塾年假的时间太晚了,得到下旬才休年假,上课的时间又早,坐牛车去川安县显然是来不及的。
岁休在家,陈延每天都和秀秀一起念书,教她一些新的关于算式上的东西,秀秀爱读书,学这东西还挺有劲儿的。
学着学着,她又想学以致用,问陈延课业忙不忙,要不要在家里温书,想不想出去松松筋骨,陪她在年节时摆摊去捞一笔。
陈延本来是想去的,但他想去摆摊的心情在发现某一件事之后很快消退。
……
由于码头这边的院子距离守则私塾不远,陈安每天上完课之后都是回家住的。
因为他去得早,回得晚,而且他回来之后总是一脸疲惫,洗漱完就休息了,陈延在休沐之后也没怎么跟陈安接触,只觉得他很辛苦。
直到十二月下旬,陈安也休了年假,陈延觉得秀秀外出摆摊找乐子的提议很好,第一个就去找了陈安,问他要不要在家里休息几天之后出去玩一玩。
也就是这次聊天,陈延发现堂兄的状态有些不对。
他低沉萎靡得有些过分了。
与六月那个神采飞扬的陈安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