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到了第二天早上,11月18号星期五。大家聚集在餐厅喝咖啡。咖啡里面放了方糖,就权当是早餐了。迷途赛道小镇的物价随着麻烦不麻烦浮动。坐火车来到这里只要一美分就够了,下车之后洗澡也是一美分。但是如果你想吃早饭,就要58美分,想在其他时间洗澡,也是五十到一百美分不等。因为只要是坐火车、吃晚饭、在火车刚到站的时候洗澡,这种大量被需要的服务,就可以大量生产。大量生产就可以做得很便宜。但是像吃早饭这种专门的服务,需要专门的工作人员,腾出时间来为他去做,所以就麻烦得多。现在大家都在餐厅,喝着一美分一杯的咖啡,只有一个牛仔在吃早餐。
伊莎贝拉和史密森警长坐在同一桌,一个一个核对着新来的这五名矿工的身份信息,防止有人在矿场搞破坏。伊莎贝拉在晨光中显得小小的,时而抬头看看史密森警长。史密森警长背对着阳光,显得十分高大,低头看着伊莎贝拉,下巴上的胡渣在晨光中尤为明显。
“你说伊莎贝拉对史密森警长有没有意思呢?”远处那一桌,谷杭在问奥尔良。
“我哪知道。”同桌的奥尔良看着手里的咖啡。
“你可以连上那个‘电线’看看啊,”谷杭说,“用你们姐弟之间特有的那个通魂的能力。”
“通什么魂,那毕竟是她的隐私。昨晚她不就尊重了你的隐私吗?”奥尔良说,“与其说她在审核新来的工人,我想倒不如说,她是在审问史密森警长。毕竟,世人都知道,卡耐基先生贿赂政府官员的能力在商界那可是盖世无双的。”
谷杭抢着辩解:“哦!我哪有胆量贿赂警长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凯尔泰斯兄弟的自由王国’,到底是什么啊?”
“我以后再跟你讲。”
“你们这里藏的秘密可真多啊。”谷杭说完这句,两人就不说话了。
“牛仔!”乌玉莉玉诗抬头问那个牛仔,“胃口不错嘛。”
乌玉莉玉诗、雅各布和蒂姆坐在同一桌。蒂姆还在用她那极慢的语速与雅各布争辩:“不,雅各布,你必须现在确认。你要知道,如果这匹牛仔的马儿在这里排了便,我们就永远不知道,乌玉莉玉诗在格鲁姆酒吧门口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踩到马粪了。”
那个牛仔是骑着马进的餐厅,直到现在也是。服务员给他做的早餐是烩饭,他拿着勺子,骑在马上吃着这盘烩饭。
“是啊女士,”牛仔在马上俯视着回答,“我今天接了一个小马快递,寄件人要求日夜兼程送达,邮递费可丰厚了!”
“吃完了就赶紧走!”女服务员Q说到,她拍着马屁股,刚才就是她做的烩饭。
“啊?让我慢慢品味一下呗。这可是58美分的烩饭呐!”
“你又不是迷途赛道的住户!58美分在圣弗朗西斯科能买个毛线啊?快走!你的马儿要是拉屎撒尿了,你让我怎么收拾!啊啦!我就不该让你骑着马进餐厅,又骑在马上吃饭!”Q抱怨着。
“好好!我这就走,我的女王。”牛仔说,“先走一步啦,凯尔泰斯神父女士。我得尽快赶到中门站换马。”
“祝您旅途顺利。路上待自己好一些,别乱吃东西,吃坏肚子。”乌玉莉玉诗回答道。
Q把牛仔赶走了。
“他叫她女王,”谷杭问奥尔良,“跟‘兄弟的自由王国’有关系吗??”
“没关系,”奥尔良笑笑说,“那是服务员Q,在后厨准备晚饭的是服务员J和服务员K。在吧台统计账目的是餐厅老板,姜老板,就是穿戴全像个牛仔的那个,是个清国人。”
“哦,姜老板……”谷杭扭过头去看,“胡子挺帅气的嘛……”
“好的,奥尔良,”伊莎贝拉走了过来和奥尔良说,“乌玉莉玉诗既从金矿场退休了,又从钢铁厂退休了。所以这次乌玉莉玉诗就什么都不参加了,只是在教堂里祈祷祝福我们一下之类的。今天咱们要去矿洞里查看一下,测量好岩层的各项数据,把炸药埋设好。你觉得你需要几个工人?”
“我带上莫里斯就好,”奥尔良说,“昨晚我和他在火车上聊得还挺愉快的。”
“那我就带上青书。”伊莎贝拉说。
“你带上我的话……卡卡也会去的。”找到舒时,舒这样说。
“这就难办了啊……那么多人在矿洞里很容易出事的啊……”伊莎贝拉犯愁了。
“可是我也得跟着去啊,”一旁的谷杭说,“我不去的话怎么监督你们,防止你们蓄奴。”
大家面面相觑。餐厅里变得异常安静。
最终变成了伊莎贝拉、奥尔良、舒青书、莫里斯、卡卡、谷杭,六个人来到了矿场。矿场离镇子非常远:出了迷途赛道小镇,一路向北,走了整整6个小时,才到达这周要挖矿的位置。
如果大家还记得那趟头等车厢车票需要花10美元的火车专线的话,那么这次的矿洞就在这趟列车的凯尔泰斯金矿场火车站的附近。那个火车站的月台与地面是在同一水平面上,不需要走台阶来上下的。从整座山来看,这次的矿洞位于西南区的偏东偏北的位置。
伊莎贝拉的脑子里一直在疑惑:到底舒青书有没有在周一到周五,也就是“伍休日”时间内偷偷挖矿。她不让她碰她当时拿着的那个兜子,这就已经足够可疑了。但是表面上看又没有新的矿洞。那就只能是在山的深处,离铁路线更远的地方。
“山深处不可能有矿脉的,”舒青书总是这样说,今天也是,“不信你来踩一踩,伊莎贝拉,你自己来这边跺一跺脚。”
说着,舒青书走到离铁路更远的地方跺了跺脚,奥尔良也走过去跺了跺脚试试。
“这是什么仪式?”谷杭问。
“寻找矿脉。”卡卡满怀钦佩地看着舒,对谷杭说,“在现场用实验室里的那种探测手段太麻烦了,所以经验丰富的行家,一般通过跺脚时的震动判断矿脉在哪里。”
伊莎贝拉看了看卡卡。眼神很凶。
“我还是去找舒聊聊山川和森林吧。”卡卡有些怕伊莎贝拉,就打岔走开了。
确实,刚刚大家所听闻到的关于铁路线、矿洞位置、月台、整座山的一切,其实都是卡卡和舒青书在聊天时一步一步聊出来的。
大家继续向前走着,在这六个小时中,奥尔良拿着铲子和锄头,伊莎贝拉背着一捆炸药,大家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慢慢地走着。整座山都是灰,四处都看不到任何植被,荒凉、寂静。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幸运地偶尔看到一颗矮树,没有力气地垂死着。一道一道斜坡上,银白色的山脉展现着她健美的肌肤。
“东北区再往北是浪琴湖,而西北区再往北则是一群东欧人开的林场。”舒青书在跟卡卡聊天,“如果矿场里有树的话,对矿道会有影响。北边林场的人也会过来和我们商讨,看看能不能砍走我们这的树然后大家利益均摊。很麻烦的。所以干脆就让这座山保持没有树的状态。”
他们俩还真是什么都聊啊。
终于到了计划的位置了。但是面前有三个矿洞。
从矿洞的位置再往前走是一个下坡,下坡往前延伸到平地,就是凯尔泰斯金矿场火车站了。火车站里有几个印第安人,守在一堆石头旁边。
“这周用哪一个矿洞呢?”伊莎贝拉问。
“那些印第安人和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卡卡小声问舒。
“那些石头是轨道,到时候拿来一个小火车皮,把挖出来的金矿倒进小火车皮里,小火车沿着石头敷设的轨道,轻轻一推就能推到火车站了。”舒小声回答卡卡。
“到底哪个矿洞,就由舒决定吧。舒你来说。”奥尔良看看四周,大声回答伊莎贝拉。
“唔……啊?!”舒还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这不太好吧,”伊莎贝拉看不下去了,“昨天开会可说好了,奥尔良,你亲自指挥挖矿现场!”
“啊,可是这里是你的东北区啊。”奥尔良继续输出,这里明明是西南区。
“你是看谷杭来现场了,想着万一有人牺牲在这儿了正好抵赖给我让我亏钱吧。”伊莎贝拉抬头瞪着奥尔良,“我可是把轨道都带来了!你要是继续这么干,明天的采矿我就不参加了。”
奥尔良当然是不愿意姐姐在明天的工程里一分钱都赚不到的。这场赌局真的太糟糕了,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去开什么会。
“不,我不这么认为。虽然舒是你带来的,但她当然是比尔逊元帅的下属。新来的三个白人、两个印度人,都是凯尔泰斯金矿场的下属。今天勘探的过程中,无论出现什么闪失,亏损都应该算在我奥尔良头上。”他蹲下来,轻声对她说,免得别人听见,也免得别人知道他们能通魂。
“那……就中间这个洞吧!”默默唱了三遍《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之后,舒终于决定好了。
“真是……早知道就不带舒来了,”伊莎贝拉从洞口往里看去,然后转过头来问奥尔良,“你可不能跑了啊!说好了不准去圣弗朗西斯科。”
“但是我也不打算进隧洞。”
“啥?!”伊莎贝拉明显是很生气了。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先是跟警察解释了一晚上,然后又跟着你们骑了一天的马,最后又熬夜开会,送乌玉莉玉诗回教堂,回去的路上还迷路了,路上还得不断拒绝乌玉莉玉诗的求婚。这样下去不行的,别说什么圣弗朗西斯科了,我连隧洞都不想下去了。我就在洞口这里打个盹吧,顺便监督一下那些印第安人有没有被你奴化,伊莎贝拉。”奥尔良躺了下来,用帽子盖住了脸。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舒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抬头说到,“万一有普玛出来觅食就不好了。”
“话说回来,这样漫山遍野都没有树,倒是不利于普玛藏身啊。相对来讲安全多了。”卡卡说。
“视野开阔是挖矿的先决条件。你以后要是想自己出去闯荡,可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在密林河沟之类的地方挖矿。”舒把铲子递给了卡卡,两人的气氛的确暧昧。
“那就把谷杭留在地面上陪着你吧,”伊莎贝拉跟奥尔良说完了之后又转头拍了拍莫里斯,“你就暂时跟着我吧,莫里斯。”
“正好。”谷杭同意了,留在地表,“我也趁这个档口儿好好问问你关于乌玉莉玉诗求婚的事。”
奥尔良露出了一个精神紧张的表情。
伊莎贝拉把左轮手枪递给了谷杭,拍拍她的肩,说提防普玛。然后伊舒莫卡四人就下到中间那个隧洞里了。
里面一片漆黑,舒点亮了一支蜡烛。随着蜡烛的火光,一缕缕黑烟在这寒冷至极的冬日气息里飘着。大家立刻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短的隧洞。从洞口进去,便开始向左转。只走了几米远的距离就到头了。而且里面也没有金子。
“什么情况?”伊莎贝拉问到。
“它关闭了。”舒说。
哦,是啊。伊莎贝拉回想起来了。父亲老凯尔泰斯死在矿道里的那天啊。一切一切,所有的自责与无助,都想起来了。
那时,伊莎贝拉及时逃了出来,跳进了掩体里,浑身是血,却没有一丝丝伤口在身上,故而都是父亲的血。掩体里的工人们吓了一跳!当时服务员Q也在掩体里,就像现在一样,也吓了一跳。这时候炸药响了,人们之后从掩体出来,想着无论如何,先把老凯尔泰斯的尸体收拾起来再说别的,再说挖矿的事。可是无论如何,那天在矿道里,的确是,找不到哪怕是一丝丝的老凯尔泰斯的遗体。哪怕是被炸碎的衣服,也找不到。大家都呆住了。
就像现在,当舒说完“它关闭了”之后,隧道尽头的掌子面,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便慢慢打开。一扇继续向前延伸的马头门打开了,周围还伴随着岩石不断发出的巨响,像是枪声一样。砂土和小石块儿时不时地滴落在人们的头上,在那金色或是银色的发丝上留下了一层灰。
大门彻底展开,别有洞天。在隧洞的尽头又出现了一扇门连接着的新隧洞。没过多久伊莎贝拉就放下了她那副充满警戒的被问住了似的的表情,眉头舒展。眼前的隧道墙连着天,侧面连着顶面,全都是黄金。纯质的黄金夹杂着些许灰白色、红色、银色的矿物,沙土中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小型恐龙的化石。
“它又开启了。”舒说,“幸好和上次一样,并没有太大变化。”
但是事情突然开始变得不妙了。头顶又传来了一声声枪响一般的巨响!要塌了。于是大家便立刻往外逃。这个隧洞虽只有几米,但坡度陡峭,想要回到地面上如登梯一般——大家伴着隆隆的崩塌声奋力向外攀登,滑落、跌倒、混乱、尖叫、土崩瓦解的烟尘遮住了视线。数秒后又一切恢复正常。
洞口有个向右转的直角弯儿,进去向左出去向右。大家都躲在凸出来的阳角的阴面,躲着谷杭,盯着眼前洞口的阳光。等烟尘慢慢落下。
莫里斯死了。
“啊!”伊莎贝拉用最轻的声音说。那声音小到根本听不着,生怕谷杭察觉到洞里的情况。
“奥尔良,什么声音?”但是谷杭听见了隧洞里的轰隆隆坍塌声。虽然隔着岩石,声音被缩小了无数倍,听起来像是恶魔的轻轻唤。
“地震。”奥尔良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