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殿内室,宋桂起手为厉寒酥斟了杯茶:“若非那日娘娘派人给我提示,在下说不定还真查不到那个嬷嬷身上。”
“砖下藏书”,便是纸条上这四个字让宋桂着重下令严查角落,最终从巫嬷嬷的房内翻出了那本古籍。
厉寒酥看了宋桂一眼,端起杯子饮茶。
宋桂继续道:“如今巫嬷嬷会巫蛊,帮龚夫人下蛊害人之罪已经证实,唯独难解释的便是龚老爷所中的失心蛊了。毕竟蛊虫是在龚老爷的侍妾房中发现的,而侍妾不会蛊,也没有要害死龚老爷的动机,有些说不通。”
“去问问侍妾的婢女吧,”厉寒酥开口,“她应该有看到巫嬷嬷进过侍妾的房间。”
宋桂恍然大悟:“原来是巫嬷嬷想要嫁祸给侍妾?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厉寒酥垂下眼眸:“龚老爷偏宠侍妾,得知她怀孕后更是宠爱有加。龚夫人本就因为女儿被打入冷宫一事和龚老爷产生了隔阂,如今见他宠妾灭妻更是气愤难忍,便起了谋害之心,还能将荣嫔中失心蛊之事推到侍妾身上,一举两得。”
宋桂听得认真,末了点头,感慨了一句:“果然天衣无缝,若非娘娘提醒我搜查仔细,还真要叫龚夫人和巫嬷嬷逃过一劫了。”
厉寒酥笑了一声,坦然地看向宋桂:“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自然不是,主要还是为了见娘娘一面。
宋桂张了口,临出言又换了种说法:“龚府巫毒之事牵扯甚大,又是千机司成立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在下自然要慎重对待。此番能有娘娘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语气有些生硬,掩盖着心中方才一瞬的赧然。
“有宋司主坐镇哪会有问题?”
厉寒酥言语间满满的信任让宋桂不由眼神放柔,低声道:“娘娘放心,龚府既然敢对娘娘下手,便该有事情败露家破人亡的觉悟,因果轮回,是他们活该。”
厉寒酥挑眉:“你知道了?”
宋桂:“厉将军先前给娘娘传信都是通过我的手下,我怎会不知?只是先前我一直忙着千机司的事情,宫中这边许久未过问,才拖延到现在方知情,这又是我一个错处了。”宋桂抿抿唇。
他先前还对厉寒酥信誓旦旦,让娘娘有什么事尽可以找他解决。可这次厉寒酥差点被“得子丹”算计,自己竟是等到厉府探子将纸条送到自己眼前,才察觉不对,再事后追查的。真是自己打自己脸,让人惭愧。
厉寒酥见宋桂沉默下来,脸色越发沉闷,便知他又想多了,顿时有些失笑。
“宋司主,别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过错。”厉寒酥语气一变,笑得傲气,“再说,你当本宫是谁?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何必你来操心?”
她眉眼弯弯,笑看过去:“宋司主,别太小看本宫了。”
宋桂一愣,赶紧道:“不是,我没小看娘娘。”
“行了,你若真想弥补,将龚家尽早解决就是了。”厉寒酥挥挥手故意道,制止了他更多的自我责备。
宋桂缓下神,顿了顿方道:“娘娘放心。”
……
翌日,宋桂将整理好的经过上呈给晟帝。
晟帝打开奏折,读完后将奏折一甩:“好一个龚家!最毒妇人心,竟然用巫蛊谋财害命!”
宋桂补充:“据千机司统计,龚夫人在嫁入龚家后少说害死了三个侍妾和两个侍妾所出的庶子,皆是命巫嬷嬷用巫蛊害死的。”
“能教出龚宛那种毒妇的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竟然还敢记恨宓嫔和荣嫔?”晟帝冷笑,“要不是皇后难以下手,她是不是要连带着一起毒害了?!”
宋桂呈上的奏折上清楚写明了龚夫人谋害厉寒酥和荣嫔的经过,包括她是如何通过胡家大夫人蒙骗了胡氏,将得子丹带入宫中的。这其中胡氏完全不知情,胡家大夫人却并不无辜,作为从犯定会被惩治。
晟帝皱着眉:“还好宓嫔警惕才逃过一劫,荣嫔
。却……”他倒不是心疼,只是荣嫔出自太后母家,在后宫地位特殊,若真被蛊毒害死了实在是一桩麻烦事。
“陛下,”宋桂及时献上计策,“臣在龚府找到的古籍上不仅有巫蛊的制作方式,还有解毒之法。奴才已经命人用‘失心蛊’和动物做了实验,证实确实有效,陛下不妨让太医一试?”
晟帝眼睛一亮,刚想夸奖几句,转念一想仍觉得不妥。
宋桂看出他的犹豫,再次提议:“若陛下担心风险,可用龚大人先试解药,龚大人不也中了失心蛊吗?”
“哈哈哈,好主意!”
晟帝得了妙法,当即让人去办。
左右龚大人犯下此罪,即使现在不死,之后也是难逃,可不正是试药的绝佳人选。
至于龚夫人,晟帝点了点桌子:“你说她至今未认罪?”
宋桂:“龚夫人有诰命在身,下属们不敢动刑。”
“哼,她手上握着这么多条人命,想必心是黑道骨子里了,不到黄河不死心!”
晟帝想了想,突然心生一计:“把龚宛带到她面前去。”
宋桂抬头:“陛下的意思是?”
“既然她为了龚宛都敢谋害嫔妃,想必极疼爱这个女儿的,那就用龚宛做饵,给她下‘失心蛊’,让她亲眼看看女儿发疯的样子!”
晟帝表情冰冷,嘴里吐出无情的话,全然忘记龚宛曾是自己的顺妃,还为自己生育了一个儿子。
或许从龚宛被打入冷宫那一刻开始,她在晟帝心中就已经死了吧。
宋桂没有多言,面无表情地应下,随后便退了出去。
……
牢狱中,龚夫人抱膝躲在牢房的角落,身上的衣裳褶皱,头发有些散乱,却未曾受到什么磋磨。
不像隔壁的巫嬷嬷,早被鞭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没一块好肉。
突然,一阵重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渐近。龚夫人麻木的眼珠动了动,有些害怕地团紧自己。
牢房的门被打开,龚夫人看着那个新上任的千机司宋司主矮身进来,阴柔漂亮的脸上从容自若,更显出自己的狼狈不堪。
龚夫人咬咬牙,提前辩道:“你别再白费力气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认罪的!我可是诰命,你们这群阉人动不了我!”
宋桂没理她,侧头看一眼身后:“把人带进来。”
龚夫人一愣,便看见两个狱卒拖着个耷拉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走进来。
“夫人不认得了?”宋桂转头轻笑,“这可是您的女儿啊。”
女儿?宛儿?!
女人被扯着头发抬起脸,可不就是她那苦命的女儿!
龚夫人一下跳起来就要冲过去,被狱卒死死抓住。
“宛儿,宛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龚夫人心疼地看着龚宛。
她那入宫时娇气漂亮的女儿,此时竟目光呆滞,被人拽着头发也毫无动静,嘴角流涎,痴傻了一般。
都是那些恶毒的宫妃害的!要不是她们,她的宛儿怎么会进冷宫,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副样子?!
龚夫人心里恨极了,一边挣扎一边叫嚣:“有什么冲着我来,放开我女儿!”
“那可不行,夫人身为诰命,怎能擅动?”
宋桂将她说过的话轻飘飘地还回去,然后伸手钳住龚宛的脸:“好在您的女儿被打入冷宫,身上没了位分,倒是我们阉人可以动的。”
宋桂看着龚夫人,嘴角勾起笑。
龚夫人心中升起一丝寒意,然后便看见有人拿来一个小罐子,罐子打开,里面是一团团嫣红腥臭的活物,远远看去似乎还在蠕动。
“夫人应该认得此物,叫‘失心蛊’没错吧?”宋桂从手下人手中取过一柄匕首,“您那位巫嬷嬷的古籍里记得很详细,怎么施这蛊的?哦,应该要先有个伤口。”cascoo21格格党
匕首和话音一同落下,龚宛的脸当即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顺着伤口滴落到地上。
“唔!!”
感受到痛楚的龚宛终于有了反应,然而她的脸被宋桂死死捏住,只能皱起眉不断挣扎,嘴里含糊地喊着什么。
“住手
。!”龚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满脸惊恐。
宋桂不理:“第二步,将蛊虫放到新鲜血肉上。”
他用刀尖挑起一点罐中的蛊虫,凑近了龚宛的伤口。蛊虫闻到血肉的味道,越发活跃,扭动着就要往上钻。
“不!”龚夫人哀求地看向宋桂,“你冲着我来,别碰我女儿,我求你了!”
她说着就要跪下,却被狱卒拖拽着无法跪地。
宋桂的刀尖停住,他冷漠地看着龚夫人痛哭流涕,看向龚宛的眼中满是心疼和悔意。
她后悔了。
她后悔冒着暴露蛊毒的风险也要为女儿报仇,后悔自己为何不认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送女儿入宫!
可惜太迟了。
宋桂冷声道:“奉陛下旨意,为龚宛种下失心蛊,不得有误。”
说完,他将刀尖在龚宛的伤口上一抹。
“啊——!”
龚宛疼得大叫,那蛊虫蠕动着往伤口中钻,显得可怕又诡异。
宋桂示意狱卒松手,龚宛一下摔在地上。她早已没了神志,如今下意识地扒拉伤口,很快将血糊了满手满脸,惨叫不已。
“宛儿,宛儿!”龚夫人哭得浑身哆嗦,身子绵软地瘫倒在地。
“你,”她怨恨地看向宋桂,“你好狠的心!”
“夫人哪有资格说这话。”
宋桂居高临下地看她,脸上露出薄凉的笑意,叫人心寒彻骨。
他说:“您向宓嫔娘娘送得子丹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如今不过换成是自己的女儿受苦便如此怨恨他人,不觉得好笑吗?”
龚夫人却犹不悔过,受刺激一般吼道:“那是她自找的!谁让她害我女儿!”
宋桂眼神一冷:“那是因为龚宛谋害皇嗣和皇后,和宓嫔娘娘毫无关系。”
“要不是她,陛下怎么会查到?!”
这女人显然是魔怔了,又或者说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只许自己害别人,而不许别人损害自身。
宋桂懒得再费口舌,最后再问一遍:“到如今,夫人还不认罪吗?”
龚夫人红着眼,喘着粗气:“她们咎由自取,我没罪!”
“我明白了。”
宋桂摆手让狱卒退下,将龚宛留了下来。
龚夫人一愣,慌了神:“你们要干什么?”
宋桂:“夫人还未见过中蛊之人是怎么样的吧?”
他命狱卒将牢门锁上,隔着栅栏和龚夫人对视,在她渐渐惊恐的视线下弯起嘴角:“就让您的女儿为您好好演示一番。”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宋桂声音沉沉,“你欠的债要慢慢还,还早呢。”
宋桂走后不久。
龚夫人躲在角落,看着地上打滚的女儿,眼神从方才的疼惜渐渐变成了恐惧,隐约还透着厌恶。
失心蛊发作了。
龚宛的眼睛充血,脸颊上的伤还在不断渗血。她凄厉地嘶叫着,宛如厉鬼一般在地上翻滚爬行,恐怖骇人。
龚夫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中却不断流着泪。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毫无理智的人形是自己的女儿。
方才是痴呆如傻子,现在却是可怖如野兽,都不是她记忆中的女儿。
这就是失心蛊吗?龚夫人心中一片冰冷。
这时,龚宛又感到脸上一阵疼痛,忍不住用手抓挠伤口,原本窄长的刀口被她撕扯得狰狞,血肉都翻了出来。
“呜——!”龚夫人浑身哆嗦,不知是心疼还是害怕,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龚宛却突然顿住,无神的眼睛一下转向龚夫人藏身的方向。
然后突然扑过去。
“啊!救命!”龚夫人死命抵着龚宛带血的双手,一面大声呼救。
牢房外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理会。
“嗬,嗬——”
龚宛喉咙中发出粗重的气声,眼睛紧盯着龚夫人,流露出一种野兽狩猎般残忍的兴奋。
龚夫人的力气哪敌得过?
她看着眼前面目狰狞毫无人样的女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滴答。
一滴血从龚宛的伤口滴到龚夫人脸上,带着一点麻痒,似有小虫子爬过。
龚夫人猛地睁大眼睛: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