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沛琴一收到白染染传来的消息就赶来了,听白染染将今日在清泉山的遭遇说完,气得捶桌:“好个朝秦暮楚的萧煜!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就是!”白染染点头,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道:“好阿琴,你说我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圣上近来对萧煜宠爱颇佳,甚至将禁军统领的位置都交到了他手上,自然不能像田仲景那样堵路上随便套个麻袋打了。
“你这些天先不要出府,我即刻回去让父亲派两个身手好的女护卫贴身守着你。”褚沛琴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完便动身。
不出半柱香的工夫,便将女护卫给送到了,一个叫踏雪,一个叫寻梅。
白染染听闻她们俩一人能打十个,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萧煜即便想来抓她,也不可能兴师动众找来二十人。
待到时日一久,他对她的兴趣想必也就淡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天色已晚。
白染染准备就寝,临睡前叫了踏雪寻梅轮流守夜,一夜安眠。
翌日白染染起床,明珠惯例进来服侍洗漱,只面上看着却不大高兴。
白染染立刻生气道:“是谁欺负我们明珠了,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明珠不买账,“这府里除了您,谁还敢欺负我?”
白染染一头雾水,“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明珠听了这话,眼眶当即就红了:“那昨日怎么支开我叫踏雪寻梅来守夜了?我陪了您十多年,难道还比不过旁人一日吗?“
白染染听明白了,又好笑又心疼。
昨日光顾着找褚沛琴出谋划策,倒是忘了和明珠说清楚前因后果了。
于是白染染耐着性子又将清泉山多事儿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虽说萧煜不大可能进屋里寻我,但防范于未然嘛,只不过是昨日事情太多,绝非故意冷落你的。”
明珠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拼命点头,“是我不懂事,娘子您这些日子千万别离了人。”
这之后的一天里,明珠只恨不能长在白染染眼皮子底下,就连白染染如厕时也要跟着,令白染染哭笑不得。
傍晚的时候,下人通传说白老爷来了。
白染染只当是有要紧事,也不耽搁,快步去了前厅,屏退众人。
“父亲找我何事?”白染染话音刚落,脸颊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身形晃了晃,耳腔嗡嗡作响,尚未反应过来,就听白炜廷怒气汹汹道:“看看你做的混账事儿!珞儿可是你妹妹,你竟要将主意打到她丈夫身上吗?”
白染染不可置信地望向白炜廷:“父亲听谁说了什么?”
“你母亲今日进宫,珞儿哭着同她说的!”白炜廷怒不可遏,“珞儿甚至愿让出正妻的位子自己做妾,白瑶,你刚死了夫婿,便这般耐不住寂寞了吗?为父竟不知白府何时出了你这样不知廉耻……”
“父亲!”白染染打断他,“我叫您一声父亲,不是让您用这样恶毒的话来诋毁我的!”
白炜廷正气在头上,浑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这会儿知羞了?那你勾引三皇子去清泉山私会时怎么不知道收敛?”
“我勾引?白清珞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是吗?”白染染觉得荒唐,“我若要勾引,她压根儿就没有出嫁的机会。且不说她是在颠倒黑白,便真如她所言,那也是她爬床,勾引我未婚夫在先的!那时候,怎么就没见您这样护着我呢?”
“闭嘴!你说这些,你想害死你妹妹吗?”白炜廷气急败坏。
白染染忽然便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很想问问父亲,那他说的这样大声,就不怕府上奴仆听到吗?
难道她的名声就不重要了吗?
可这些争执,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
白染染深吸口气,道:“请您转告白清珞,我对萧煜避如蛇蝎,是他一再纠缠。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解决男人,与其对我使手段,倒不如想办法抓住萧煜的心。”
“胡说……”
“至于您。”白染染再度打断他的话,“您愿意听信白清珞的话便听,只是从今往后,我这儿再不欢迎您,镇国府也断容不得您再来撒野。明珠,送客!”
白染染如今是二品诰命,单论品级上,白炜廷还是不如她的。
守在外头的明珠早就听不下去了。
幸亏她动作快,提前将下人们都支走了,否则今天的事情传了出去,要娘子在陆家如何立足?
明珠快步走上前,对着白炜廷没好气道:“白侍郎,请回吧。”
白炜廷何时被这样下过脸,当即拂袖转身,只临走前又一遍警告道:“别再打三皇子的主意,否则我亲自禀告圣上,夺了你的诰命!”
白染染想笑,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亲生父亲偏心成这般,说出来谁又能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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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季很是短暂。不过才一个月,天气便开始转凉,树叶泛黄,随风飘落,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这一个月来,白染染为了躲避萧煜,日日足不出户。加之陆严彦的病情加重,近来越来越嗜睡,白染染心情沉重不少。
褚沛琴见不得白染染这样,连哄带骗地将人骗出了府。
“你许久未出府不知道,西市新开了家酒楼叫听箫馆,很得姑娘家的欢心,你不去瞧瞧实在可惜了。”
这是褚沛琴的原话。
但当白染染进了所谓的听箫馆,瞧见楼里各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才惊觉这儿居然是个红馆。
白染染虽然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却也是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哪里见过这些场面,当即不顾褚沛琴阻拦跑出了听箫馆,扶在大门前的圆柱上直喘气,脸早就红透了。
“你跑什么,不过就是来听听小曲儿,算不得什么。”褚沛琴追了上来。
“你还说呢!”白染染气得直哼哼,“那弹琴的一直冲我抛媚眼,沏茶的都快贴我身上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见她这样,褚沛琴从善如流地替她拍胸口顺气,“行了行了,别气了啊,我不是看你最近闷得慌,寻思给你解解闷嘛。再说了,我听说男欢女爱的事情最是能放松身心,你也不能改嫁了,总不好在这方面亏待自己的。”
“你都从哪儿听来的?”白染染大为震撼。
“这些日子我进军营看望父亲,私下里士兵说话,我都听到了。”褚沛琴坦然道,“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也带你去听听。”
“……大可不必!”
白染染决定打道回府,临上马车前,她奇怪地望了望四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是夜,白染染正要就寝,张叔却突然赶来,说是绣罗裳今年原定好的浮光锦,半道被人截胡,高价收购了。
这本也是生意场上的常事,谈不拢就换别家。
可偏偏浮光锦难求,绣罗裳今年又担下了宫里嫔妃冬服的制作,如今也唯有这家布行能够提供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浮光锦,来满足嫔妃们极为苛刻的要求了。
眼下,也只能从截胡的买家手里想办法了。
“知道是谁买走了浮光锦吗?”白染染问。
“不清楚。不过对方放了消息,想要布料,要您……”张叔迟疑道,“要您明晚去一趟品轩楼。”
品轩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用来谈生意并无不妥,只是对方身份存疑,又要她只身前往,实在奇怪。
明晃晃的一场鸿门宴,白染染却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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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的冬季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些。
前段时间还热得像蒸炉,这些天便骤然冷了下去。
陆憬披了件狐裘,立在院外,正值十五,月如玉盘,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那狐裘便镀了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愈加清冷矜贵。
“你大病初愈,拒了我邀你吃古董羹,倒是站这儿来吹冷风了。”说话间,男子走进院落,见到陆憬,颇有些不赞同地皱眉。
“大都护说笑了,不过是见今日月色好,忍不住多看两眼。“陆憬笑道。
望月思乡,萧宸明白。
他并不多言,转而道:“明日新任赞普的即位大典,你真不去?”
“嗯。”陆憬道。
萧宸默了默,才道:“此番回京,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陆憬的丧礼办得轰轰烈烈,举国哀悼。圣上追封他为镇国大将军,这是做给活人看的把戏,他是死人,威胁不到任何人。
可若他活着回去,一切就都变了。
圣上不会默许一个新科状元,一跃而上坐上二品武将的位置,文武百官也不会甘心,臣服在一个初出茅庐的臣子脚下。
“我心里有数。”陆憬淡淡道,“用吐蕃十年休战留我一条命,足够了。”
“也是。”萧宸笑笑,“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写信向我借兵围剿前赞普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不会来吗?”
“您不会的。”陆憬嗓音温和,“我记忆里的太子,胸怀天下,心系百姓 。若是能冷眼旁观百姓深受战乱祸害,您也不是您了。”
“你少朝我脸上贴金,我早就不是太子了。”萧宸仍旧在笑,可笑容却有些苦涩,“你也知道我是如何被废来到这儿的。”
“明珠尚且会蒙尘,您当随我一同回京的。”
“不了,那皇位人人都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倒不如这边关舒坦。”萧宸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实话,能遇上和你这样的志趣相投的人实在难得,我曾私心想叫你留下。可你只留在西洲做个武将也太过可惜……”
萧宸说到这儿顿了顿,方道:“明日我还有事儿,就不送你了,有缘再会。”他说罢,摆摆手走远了。
待到萧宸的身影消失不见,陆憬抬眼望向天上的圆月。
为救二皇子深陷敌营只是幌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前赞普的性命去的。
他用十年休战引来萧宸出手,打得吐蕃措手不及,又用假死换来了镇国大将军的官职。
这是一场博弈,招招险棋。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他的妻。
也不知她得知他的死讯的时候,有没有怨过他。
他还记得离京前那双明明蓄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还有他同她的承诺——平安回来。
他食了言,总要在除夕前赶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