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白染染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了品轩楼。
品轩楼以桃花酿出名,坐落于京城最热闹的璃醉街,足足有八层高。一到夜间,置于顶楼,临窗而坐,喝着花酒,俯瞰万家灯火,就成了京中文人雅客最喜欢做的事儿。
也因此,品轩楼常年座无虚席。
可偏偏今晚的品轩楼竟空无一人。
店小二见到白染染,热情地迎了上去:“夫人小心台阶,贵人为您包下整座酒楼,已经等候多时了。”
包下整座品轩楼?
这可不单单是有钱才能做到的事了。
白染染愈加奇怪,踏雪寻梅不放心要跟上,却被店小二拦住,“夫人,贵人吩咐过了,只让您一人上去,别叫小的难做。”
白染染无法,只得独自上楼,心中却越发不安。
而这种不安,在到顶楼见到萧煜后,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半倚在窗边坐下,手中端着一壶桃花酿,月光下他肤色透出一种病态的白,嘴唇却是艳丽的血色,异常妖冶。
白染染转身就走。
“浮光锦不要了?”萧煜的声音追过来,“绣罗裳承办宫中制衣多年,你总不想你嫁进陆家的第一年,就毁了绣罗裳这个招牌吧。”
他又威胁她。
可白染染清楚,宫中冬服若不能如期交付,毁掉的远不止绣罗裳这个招牌,更是陆家几十年来的家业。
白染染脚步一顿,到底转过身,“不知殿下如何肯将浮光锦让给我?”
她虽在笑,可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出卖了她,令她那张明艳的脸蛋更加鲜活。
萧煜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上次在清泉山,我同你说的话,你想清楚了吗?”
哪句话?
做他的外室吗?
白染染气笑了:“殿下,白清珞是我妹妹,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您现在要让她的姐姐做外室,您觉得合适吗?”
“合适?”萧煜轻笑了声,眼神却阴鸷得可怕,“你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不知羞耻进了红馆,就合适了吗?”
他说着站起身,不等白染染反应便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
不知羞耻。
不守妇道。
他似乎很喜欢用这些话来形容她。
而白染染这才意识到,昨日在听箫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是来自哪里了。
“你派人跟踪我?”下巴被捏得生疼,白染染却顾不得这些,只感到荒唐:“所以你截走布行的浮光锦,就是为了警告我?”
“还不算笨。”萧煜眯了眯眸,“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
白染染却突然落下泪来。
星眸染上水汽,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哭什么?”泪水落到他指尖,萧煜竟觉得发烫,莫名烦躁起来。
“殿下就不觉得自己过份吗?”白染染哽咽道,“当初毁婚的人是你,如今来招惹我的人还是你,难道在殿下眼里,我就活该被你轻贱吗?”
“你如今不过是个寡妇,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萧煜冷声道。
白染染眼泪流得更甚:“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既是个寡妇,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快活,反而要找你这样的麻烦呢?”
萧煜闻言,眼底阴鸷更显。
白染染又道:“就因为你在清泉山见过我,白清珞便叫了父亲来打我骂我,让我离你远远的,否则就夺了我的诰命。可现在我要躲了,你又来纠缠与我。进退都不是,你们夫妻俩是要我去死不成!”
“我没有……”萧煜慌了神,手上力道也松了。
白染染便趁机推开他,闭上眼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可左脚刚迈出一步,人就被萧煜拽了回去。
他紧紧搂着白染染,附在她耳畔,嗓音冰冷阴寒:“那个贱人我自会处理,这些天乖乖在府上等我,再动寻死的念头,我让整个白家替你陪葬!”
萧煜说完就松开白染染,沉着脸色快步离开。
直到从窗边看见萧煜坐上马车走远了,白染染才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心脏仍是狂跳不止。
刚刚的眼泪,三分真,七分假。
她想萧煜对她这样上心,总归是有些喜欢她的。
寻死觅活这招虽无耻,但好用。
至于白清珞,白染染才不信她愿伏小做低让自己上位。
她既然能在父亲面前装可怜,她又未尝不能在萧煜这边吹吹风呢?
左右她手段了得,能用她拖住萧煜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
“娘子,你没事吧!”明珠带着踏雪寻梅进来,见她坐在地上,忙跑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没事儿。”白染染摆摆手,努力平复下心情,“先回府吧,张叔应该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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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的确回府了,且早早就在敞厅等着。
白染染得了消息,下了马车就往敞厅赶。
见张叔要行礼,白染染急忙拦住他,只问道:“如何,其余布行有能提供浮光锦的吗?”
从一开始,她答应去品轩楼,就做好了要不回浮光锦的打算。所以一早就让张叔偷偷拜访京城大小布行,看看能不能凑出一百匹浮光锦来。
狡兔尚有三窟,她白染染可不喜欢坐以待毙。
“京城的小布行我都跑遍了,所有数量加起来只有五十匹,还差一半,好在有位布行的东家认识洛阳的一位布商,紧急调运的话,兴许还来得及,只不过……”说到这里,张叔有些犹豫。
“是要加价吗?”白染染隐约猜到了。
都说无奸不商,她若是那布商,也势必会坐地起价。
“是,他们要市场价的三倍。”张叔皱眉。
三倍的价格。
也真敢要。
真用这样的价格进货,今年的冬服制作,怕是到头来还要贴钱。
可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她总不能真答应去做那萧煜的外室。
“就按这个价给吧,只是这件事儿,务必要做得谨慎,对外仍旧宣称我们绣罗裳布料紧缺,不要漏出端倪。”白染染想了想说道。
“是,老奴明白的。”张叔应声而走。
交代完这一切,白染染终于松了口气。
“娘子,今日同您见面的,到底是谁啊?”明珠的疑问憋了一路,眼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是萧煜。”白染染并不瞒她,只一想到萧煜,胸口又忍不住郁结。
她实在看不透萧煜的想法。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算了算了,不提他!”白染染想得头疼,干脆摆手,起身往内院走去,“叫人备水沐浴吧,我想休息了。”
“好,我服侍娘子沐浴。”明珠红着眼点头。
她娘子怎么就这么命苦,竟被阴晴不定的三皇子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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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心中烦闷,白染染洗完澡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就不睡了,起身去往书房算起了账本。
在算到这次因为浮光锦的事儿,陆家除去本钱竟还要倒贴三千两后,白染染就感觉胸口一阵肉疼。
好你个萧煜,早晚要你把钱给吐出来!
白染染越想越气,愈发觉得不能受制于人,便细细琢磨起自己开布行的可行性。直到丑时一刻,方才感到困意。
临睡前白染染又忍不住想起陆憬。
萧煜临走前的那个拥抱,只要回想起来,就让她浑身恶寒。
倘若陆憬还在,她又如何会被人这样欺辱?
“大骗子。”
白染染吸吸鼻子,顺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终于拥着被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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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毓庆宫。
白清珞得知萧煜出了宫门后,就做好了他晚上不会回来的打算,早早便梳洗过,准备就寝了。
她这胎怀得极是辛苦。
先是三个月大时的孕吐,好不容易熬到八个月不再恶心了,双脚却如水肿一般,走路似灌了铅,更别提夜里耻骨疼痛难忍,整个人看上去臃肿又憔悴。
萧煜大抵是厌恶她这幅样子的,已经数月没有碰过她了。
白清珞越想越烦躁,太监却忽然高声道:“殿下回来了。”
白清珞惊喜地回头,萧煜面上端着温和地笑,柔声吩咐:“我和皇子妃有话要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他笑起来如沐春风,旁人兴许瞧不出什么,可白清珞望着他眼底的阴鸷,心底却莫名胆寒。
她想叫住翠环,后者却已经高兴地走远了,离开前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房门。
果不其然,待到人都走远了,萧煜慢条斯理地扯下腰间束带,狠狠抽向白清珞。
很快,殿内传来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和哭声。
一个时辰后,那声音才终于停了下来。
萧煜从白清珞的身上起来,又用力掐住她的脖子,阴测测道:“别再让本宫知道你派人跟踪本宫,也别妄想动白瑶一根手指,否则你这皇子妃的位置,本宫亲自废了!”
萧煜说完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白清珞大口喘着气,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全然没了皇子妃该有的体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白瑶。
她竟然敢无视父亲的警告,在萧煜跟前吹耳旁风!
白清珞恨恨咬牙,大腿内侧却忽觉有什么流了出来。
她猛地低头看去,是一道血水。
“孩子,本宫的孩子!快叫御医!”白清珞彻底慌了神,丹蔻狠狠扎进手心。
她的孩子若有三长两短,她定要了白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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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和别的布行收购了足够数量的浮光锦后,萧煜先后又派人约了白染染数次,白染染都将他的话,当作屁一样放了出去。
加之白清珞突然早产,生下的女婴体弱多病,萧煜被迫留在宫中照看,根本无暇顾及白染染这边。
直至十二月,妃嫔的冬服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日期交付,萧煜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白染染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白染染却已经不在意了。
左右已经摆脱了萧煜的威胁,他身为皇子,又是太子之位有力的候选人,自然做不出当众强抢民女,有辱风评的事来。
想明白这些,白染染索性也不在屋里呆着了,叫了踏雪寻梦贴身跟着,成日里除了喝酒应酬,陪陪陆老爷子,就是和褚沛琴吃喝享乐。
这期间,也没少被褚沛琴忽悠着进听箫馆。
里面的伶人模样俊俏,曲也唱得好听,再加上萧煜多次派人警告她少去这些风月场所,白染染心里那股逆反劲儿一上来,反倒去得更勤了。
这不今日,听□□琴说听箫馆新来了位小郎君,生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嗓子唱起曲来更是勾魂摄魄,不去看看就可惜了。
白染染被她缠得没法子,应酬完就坐马车赶过去。
陆憬骑马而过时,余光一瞥,恰好瞧见白染染下了马车进红馆。
他猛地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