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要过下去。
圣上当众下了旨,白染染挑了个黄道吉日搬去了镇国府。
因为在丧期,一切从简,省去了不少人情世故,但乔迁仍花费了白染染不少精力。
而在她搬进镇国府的第二日,陆严彦便登门,叫来族长,当众将陆家家业交到了她手中。
白染染这次没有再推辞。
那日灵堂之上,她已见识过陆家堂兄叔伯的丑恶嘴脸,更何况这些时日,她风评败坏,少不得是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不是圣人,不说这钱不要白不要,就是为了让他们不痛快,她也是要收下的。
见白染染点头,陆严彦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很快就病倒了。这病本就是顽疾,大夫说,怕是没多久活头了。
白染染心里难受极了。
陆憬刚走,她实在难以承受再有身边人离开。
白染染将陆老爷子接进了镇国府,自己住在西边的知春阁,陆严彦则安排在离她不远的玉清阁。
白日管着陆家大小店铺,夜里守着陆老爷子,忙里忙外的,倒是很少再想起陆憬了。
如此过了一月,宫中派了人,送来她成为诰命夫人后第一笔月俸。
恰逢褚沛琴来看望她,见了由衷替她欢喜道:“这诰命身份多好,白白有了银子傍身。染染,不是我说你,在白府时月例那样紧,你也从不会短了自己什么,怎么嫁到陆家,每日府上进进出出这么多银子,你反倒不会用了?翡翠阁的首饰出了多少套,醉清风新出的糕点味道如何,你都不关心了吗?”
白染染听了也神色恹恹的,“这是陆憬用命换来的银子,我用着不心安。”
褚沛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你傻了不成?你和陆憬才认识多久?是他先弃你不管,为挣军功连命都不要了。他替二皇子挡枪的时候,心里想过你没有?你呢?你是白得了个诰命,但却是再不能改嫁,要做一辈子的寡妇了!要是再不用他的钱,你图什么?你是嫁进陆家行善事来了吗?”
褚沛琴这话莫名就叫白染染想起陆憬上白府提亲那日,他同她承诺过的,“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是啊。
他答应过她的。
她原先嫁进来,一半图他美色,另一半就是图他的银子。
而今他人都没了,再不用他的银子,她又图什么呢?
这日后,白染染再不苛责自己,该买买,该吃吃,恍然间福至心灵,有钱的生活,果真多姿多彩。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几日,便有下人通传萧煜登门拜访。
他当真来了?
白染染皱眉,想也不想就回绝:“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见客了。”
下人应了。
白染染这才勉强松口气。
直觉告诉她,萧煜这人,阴晴不定,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好在今日店铺无事,她也不用出门,索性起身去了陆严彦的院子看望他老人家。
他近来咳嗽得越发厉害,时常咳着咳着就醒了,白染染进去时,恰好看见他咳出了血来。
“我去请大夫。”白染染说完便转身,陆严彦却叫住了她:“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白染染是个不听劝的,仍是固执叫人请来大夫,看着陆严彦喝完药安睡后,才默默出了房间。
“还有多少日子?”白染染问。
“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活头了。”大夫道。
白染染默了默,“我知道了,多谢大夫,明珠,送大夫回去。”
她说完仰头望了望天,终于入了秋,但这时节算不得冷,反倒清爽宜人,偶有凉风习习,便飘来满院子的桂花香。
这样好的日子,明日该带老爷子出府秋游才是。
总归在离人世前,多些美好的回忆。
翌日,秋高气爽,白染染好说歹说劝了陆严彦出府,行至城外的清泉山。
虽说是座山,却算不得高。以清泉溪水得名,溪水下的河鱼清晰可见。
陆严彦坐在轮椅上,白染染推着,见了笑道:“您吃烤鱼吗?我去给您抓!”
她难得兴致高,陆严彦也不想扫兴,遂点头应了。
白染染便拿着渔网忙活开来。
可这些鱼儿狡猾,她刚下渔网就都跑开了。她只好跟着鱼群一路跑,待好不容易捞到一只,忍不住高兴道:“明珠,你瞧,好大的鲫鱼!”
“姐姐昨日还在称病,今日便出来郊游,倒不知是姐姐病好得快,还是刻意避开不肯见我?”背后是阴冷的男声。
白染染吓了一跳,慌忙转身,就见萧煜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就站在距离她一米开外的距离,冷冷看着她。
和萧煜见过几次面都叫她觉得不适,白染染下意识想叫人,却发现自己为了捕鱼,不知不觉间跑得远了,周围竟没有一人。
像是看出白染染的意图,萧煜阴测测笑着朝她靠近:“和我独处不好吗,这么急着叫人做什么?”
“你我孤男寡女,自然要避嫌。”白染染朝后退了一步。
“避嫌?呵,这些日子我瞧你流转各色酒局,以笑示人,全然不像个刚死了夫君的寡妇,如此不守妇道,怎么今日倒要和我避嫌起来了?”萧煜不依不饶,又靠近了一步。
白染染本就站在溪水边,眼下已是避无可避。她定了定神,反而冷静下来,“殿下调查我?”
“是又如何?”萧煜反问。
“既是调查,您就更该清楚,我刚继承下夫君家业,很多人脉都需重新打点,少不得吃酒应酬,何谈不守妇道?”白染染说着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冷意,“倒是殿下,三番两次接近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煜轻笑,“姐姐这么聪明,难道察觉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
“殿下莫要说笑。”白染染干脆开门见山,“如果殿下是担心您和白清珞婚前做的那些事情,那您大可放心,白家是我娘家,我与白家荣辱与共,断不会说出去。”
“本宫可没那么多闲心和你说笑。”萧煜忽然扣住白染染的下巴,“做本宫的外室,你想要什么,本宫自会给你,那些卖笑的下贱营生,不许再做。”
简直是个疯子。
白染染伸手抓住渔网里的鱼,猛地丢到萧煜身上。
他当即松开手躲避,白染染便趁机趟水跑到溪水对岸,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她跑了好一阵,总算看见了陆严彦一行人。
明珠见到她,急忙迎上去,“娘子跑哪里去了,怎的裙摆还弄湿了?”
白染染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不叫陆严彦担心,只随口道:“抓鱼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
既湿了衣服,这趟秋游也只好告罄。
等回到府上,白染染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仍旧惊疑不定。门是不敢再出了,便叫明珠请褚沛琴过来,帮忙出谋划策。
她想不明白萧煜今日这番话的意思。
他若喜欢她,又何必要和白清珞纠缠不清,亲手毁了她和他的这门婚事?
还做他的外室?
她呸!
白染染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怎么就忘了给他两个大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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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楚了,殿下果真去了清泉山?”
毓庆宫内,一位头戴凤钗,身穿华服的女子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她手中端着御膳房刚送来的燕窝,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
跪在榻下的太监毕恭毕敬道:“回皇子妃的话,奴才暗中跟着,的确去了清泉山没错。”
白清珞捏住玉勺的手倏地攥紧,面上却不显,淡淡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是。”太监应声离开,偌大的宫殿重归寂静。
翠环这才道:“白瑶今日也是去的清泉山,她和殿下前后脚,这事儿眼下该怎么办?”
“哼,白瑶刚死了丈夫,就耐不住寂寞,将主意就打到本宫这边来了,就这样的品行也配有诰命?”白清珞冷冷嗤笑,放下燕窝,沉声道:“你去叫母亲明日过来。”
翠环刚应下,便有下人通传,三皇子回宫了。
白清珞急忙起身去迎,刚至殿外,萧煜便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寝殿内走去。
白清珞急忙搂住他的脖子,“殿下,这可是白天!”
萧煜像是没听见似的,将人丢在床上,没有任何前戏,只掀了她的衣摆,挺身进入。
白清珞想提醒他,她还怀有身孕。
可咬了咬唇,到底配合起来。
那日宫宴,她那间休息的屋子,她早就派人打听过,是萧煜醉酒后常来的。
她刻意提前进去躺在床上,又点了迷香,熄了灯,就是为了勾引他。
所幸,萧煜当真进了她所在的屋子,但意乱情迷间,他还是一眼看穿了她的伎俩,“你敢招惹我,想清楚后果吗?”
她又疼又慌张,一时间忘了说话。
萧煜却自顾自道,“也罢,你比她更合适。”
白清珞眼中闪过狠戾。
她要得不是合适。
她要萧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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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北庭都护府内。
“陆憬如何了?”男子沉声,负手立在床边,同军医问道。
“回大都护,□□虽刺得深,但好在未伤及心脉,如今脉象已经平稳,这两日应当就能醒来了。”军医如实禀告。
被称作大都护的男子点点头,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眉目紧闭的男子身上。
在西洲不过呆了数月,陆憬便能和吐蕃赞普的三王子萨朗达成秘密协议,一旦助力萨朗当上赞普,便签订晋朝与吐蕃十年休战协议。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以自己的命搏现任赞普的命,若非他收到陆憬的来信及时赶到搭救,怕是连尸首也捞不到了。
思及此,男子敛眉。
如此能言善辩,揣度人心,又精于算计,光是做个武将,倒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