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云集想的一样, 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儿等第二天天亮都算不上大事儿。
一觉睡醒,他就又是运筹帷幄的瀚海云总。
大大小小的新流量开始朝瀚海靠拢,廖冰樵热度持续发酵, 《歌手的假期》第二期录制呼声渐高。前途一片光明大好, 他有什么可发愁的?
心里的阴霾过去,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给傅江添了麻烦。
结果傅江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云云,你就是关心则乱。在场的都是什么千年狐狸,这点小事还值得一提。也就我爸问了两嘴,我打发过去了, 估计我呀, 又得迎接一轮新的相亲。”
云集说不出的愧疚, 就说要不请傅江吃饭。
“这怎么能怪你?就算请我吃饭也不能是赔罪的由头。”傅江担心他心重, 逗他:“本来我拉着你帮忙也就是应付应付事儿,我爸知道了咱俩没戏未必就是坏事,要不然咱俩还要演到婚礼现场吗?”
云集在电话这头笑了笑,“那以后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本来我用你也没客气。”傅江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用我们自己家的孩子我还客气什么?”
一通电话打下来,傅江只字没提过丛烈,只是让云集好好养身体,活得没心没肺一点,有空多出门走动走动,别总闷在家里。
赶上那几天都是晴天, 云集带着傅晴和廖冰樵到郊外放了两天风, 之前的那点龃龉就愈发沉得没影儿了。
云舒中间还偷偷跑过来看他, 跟他说云世初那天回家之后没生气没发火, 跟平常一样盘了一会儿核桃就早早休息了,第二天跟着他们那个老头乐小团体一起到隔壁市的港口海钓去了,回家的时候扛着两条老大的东星斑,乐得眉毛都要掉了。
还说老爷子的定期体检他都亲自盯着的,让云集不要担心。
云集听了,没作什么评价,只是叮嘱他好好做学校的功课,别的事情都少操心。
云舒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哥身上,“哥,那天在傅老爷子庆祝生日。丛烈疯归疯,但是……你是不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不高兴了?”
那天他跟在云世初身边要答长辈问,不能随便走动。
但他一直留着点心眼在云集身上,看到他后来的脸色一直不是太好,还想找机会溜号把他带走,结果中间就杀出来一个丛烈。
云舒回家之后其实试探过云世初,很隐晦地提了提云集身体可能不太舒服,不要因为晚宴上的事怪罪他。
云世初当时在盘核桃,只是叹了口气。
跟云集不太一样,云舒跟老爷子没那么多敬畏疏远,当下就得寸进尺地往他爹跟前磨,“爸爸,我们让哥回家来住吧?他现在住的地方糟透了,而且他身体也不太好,他住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当时云世初看了他一眼,罕见地对他说了一句重话,“你想心疼他,也要有资格。”
云舒不敢跟云集提这些。
他怕他心里难受。
但他看着云集嘴角那一绺宽容平和的笑意,又觉得他可能全都猜到了。
除了和丛烈相关的事,他哥一向极为机敏。
“我有什么不高兴啊?好吃好喝的。”云集把云舒的胳膊腿一样一样往下摘,“你要压死我啊小兔崽子!”
“哥,我知道你压力大,你等我一年好吗?”云舒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垂眼笑着,“明年我就能提前毕业,到时候你愿意回云家我给你鞍前马后,你不愿意回来我可以在云家在任何方面支持你。”
“哥,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养着你,你就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有我了,我保证让你事半功倍。”云舒枕在他肩膀上,“哥,这一年你过得轻松一点儿,好一点儿,行吗?”
虽然知道云舒和自己不一样,根本没真正被名利场毒打过,说的也都是孩子话,云集心里还是一软。
他笑着把查小理堆在云舒腿上,“就算只是为了成全你的孝心,哥肯定过得很好很轻松。”
云舒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旧事重提:“真的呀哥?那那个小破节目你就不去了吧?我看你在上面上山下海的我就心疼得慌。”
“噢这个,”云集听他又提,正好跟他解释一下,“上次节目组安排的活动强度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了。我跟他们反馈过,这期节目相对和缓一点,那些高体力要求的活动我也不用太参加。”
云舒还是不放心,“我这么说吧哥,你就是在电视上跟人家聊一天的闲篇儿,我都替你累。”
“那你要怎么样呢?”云集受不了他这个腻歪劲儿,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云舒笑着眨眨眼,“我就想要你在家里享清福,我想要你快乐。”
就算习惯了云舒的黏糊,云集也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快乐,我挺快乐。快滚,一会儿丛烈回来,我不想看见你俩在这儿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云集刚念叨完丛烈,本尊就从家门口进来了。
自从那天在傅家外头的胡同里崩溃了一下,云集好几天没跟丛烈打照面。
他跟丛烈没什么好说的,又怕丛烈万一问他点什么,他还要费力气搪塞。
云舒看见丛烈就没好脸色,但又没像之前那么重的敌意了,甚至稍微跟他打了声招呼,“哼。”
“云舒来了,”丛烈手里拎着一大堆生鲜,不冷淡也不亲热,“在家里吃饭吗?”
云舒扭头看了一眼云集,眼睛稍微的眯起来一点。
他太知道云集吃饭是个老大难。
天上飞的水里走的土里长的,云集不吃的东西多且杂,又毫无规律。
在云集的吃饭哲学里,难吃的东西都是一个德行,牛羊肉、带壳的、所有气味重的蔬菜,就还不如没调料包的泡面好吃。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哪怕在名利场中浸淫了这么久,云集吃外面的饭都是点到即止,稍微多吃一点就会吐。
可能外人觉得云集是娇气,以为他是在钟鸣鼎食之家养尊处优娇惯出来的柔弱脾胃。
但云舒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跟他哥娇气不娇气不沾边。
云舒很小的时候,偶尔也会被云世初带到饭局上。
那会儿他只是个屁大的孩子,自然是不能上主桌的。
一边从保姆递过来的勺子里接甜粥,他一边看着端坐在主桌的一侧的哥哥。
云集也就比云舒大几岁,但是要穿西服打领带,饭桌上的每一句话都要竖着耳朵听,时不时还要答大人的问话。
同样只是孩子,从饭局开始到结束,云集的碗碟里几乎没有过油星,顶多在开始沾过几筷子凉菜。他哪怕在中间多夹两口菜,错过长辈的一句话,回家就会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应酬的饭桌子就是他的课堂,吃饭总是伴随着高度紧张的情绪。
有一段时间云集只要跟着父亲出去吃饭,回家就会吐。
云世初对此也只有一句评语:缺乏锻炼。
云舒还记得他刚上小学的时候云集已经上初中了。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正看见急救停在家门口把云集往车里抬。
当时他立刻就吓哭了,追着医生问:“我哥哥怎么了?我哥哥怎么了?”
然后云世初抱着他,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
云舒贴在病房门上,抽抽噎噎地听医生和爸爸说话。
那些话里面的很多专业词汇他当时听不懂,但是他能听懂“营养不良”,也能听懂“危及生命”。
他当时根本就不能相信,他高高帅帅的、顶天立地的哥哥,能被什么危及生命。
但是他跑回病床边,看着云集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害怕失去”的情绪。
所以当初云集搬出来的时候,云舒最担心的就是他吃饭怎么办。
他突击检查的好几次,云集都在吃泡面,而且连调料包都不放,白水煮熟就算完,甚至有时候连煮都不煮就干啃。
自从丛烈搬过来,云舒早就听他哥提过,家里的饭都是大明星做。
说实话,他是不信的。
丛烈将近一米九,过矮点的门框都要低头,宽阔的肩膀好像随时能撑崩严丝合缝的好衬衫。
那天他在傅家一露脸,吓得那个智.障屁都不敢放一个直接遁走。
就算不说大明星在舞台上一呼百应的架势,丛烈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也和烟火人间里的柴米油盐没有半点关系。
“小崽子快走,”云集对着云舒指指门口,“别捣蛋。”
只有丛烈的时候他懒得应付,只有云舒的时候他只用应付云舒一个。
但是要是这俩碰在一起,云集就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但云舒偏就不走了,冲着丛烈咧了咧嘴,“那就尝尝大明星手艺。”
说完他又没底气地打量了下云集脸色,“哥,我饿扁了,你别赶我回学校吃食堂吧?”
其实他是想要是丛烈但凡端出一种黑暗料理来,他就多了个由头把丛烈赶走,或者把那天丛烈悄悄跟他说的话拿出来狠狠打他的脸。
他看丛烈实在是太不爽了。
云集应付他应付得有点累了,手肘支在沙发上撑着额头,“随意。”
云舒看他脸色有点差,赶紧低眉顺眼地凑过去给他揉太阳穴,“哥,累了?”
“你在家吃饭可以,不要闹我。”云集向后靠在沙发上,任由他给自己按摩。
丛烈做着饭中间出来过一次,看见云集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大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弓下腰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云集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有点头晕,等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头晕?”丛烈立刻从抽屉里找出颗糖,边剥边低声埋怨,“早上让你多吃点儿……”
“他不舒服你还说他!”云舒立刻就不干了。
“行了,别喊。”云集累的时候不耐吵闹,安抚地拍了拍云舒的手。
丛烈没说别的,很快回去弄菜了。
云舒正想着要不要扶云集到餐厅去,就看见丛烈把盘子全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来了。
他很稀罕。
因为在云家,他们是不可能在饭桌子之外的地方吃饭的,就是病得走不动,爬也得爬到餐桌上,坐直了才能吃饭。
他一眼看过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西红柿炒鸡蛋,蚝油生菜,油条醸虾和家常豆腐,都是很简单的寻常菜。
要说哪个菜有点功夫,顶多也就是那道清蒸鲥鱼。
而且主要也是因为鲥鱼不好买,有时候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但云舒可太了解云集了,一个吃的一旦费事儿,云集是无论如何不会下筷子的。
鲥鱼刺多,再好吃他也不一定肯费功夫。
云舒端着饭碗,还有点放心不下他哥,没滋没味地往嘴里填了一筷子生菜。
心里正想着一个破生菜能玩出什么花样,下一秒就愣住了。
他又夹了一筷子,忍不住说了一嘴:“这菜里头放什么了这么香?”
丛烈正仔细给鱼肚子挑刺,挑干净了把肉放进云集碗里,这才看向云舒,“放什么?”
云舒才不想让他得意,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表情,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丛烈的注意力就重新集中在了云集身上,边给他夹菜边问:“还头晕吗?”
云集挡开丛烈的筷子,很冷淡,“你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好,我不管。”丛烈嘴上答应,眼睛根本不在自己碗里。
云集吃了一会儿吃累了,刚把筷子放低,丛烈就牵过一条毯子盖住他的肚子和腿。
“歇一会儿,厨房还有别的,下午饿了再吃点儿,好吗?”丛烈接了他手里的碗,从抽屉里给他拿饭后的药。
云舒咬着筷子头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低下头,飞快地扒碗里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