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药的小房间里静悄悄的。
照例没有灯光,唐思烬便摸索到黑漆漆的药箱,借窗口微弱的月光打开。
夜雨敲窗,绵绵不绝,刚刚才减弱些许,现在又劈啪作响起来,竟是下一次暴雨即将到来了。
他打开第一层,寻找山清需要的止咳糖浆。
箱子是山清熟悉的,如果唐思烬想要节省时间,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把箱子拎走,让她自己翻看。
然而他没有。
他甚至在以一种刻意的、放缓的动作,不疾不徐地翻开每一层,直至最后,拿起了一只包着白标签的黑色玻璃纸。
上面是糊成一团的钢笔字,标注着:
【止咳】
唐思烬拿到了药,却只是将它小心地放在一旁,先将其他东西仔仔细细按照原样收回去。他将药箱放归原位,药瓶放在衣兜里,推开门,穿过走廊,回到之前他和山清有过一段谈话的大房间。
屋内空无一人。
唐思烬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在药瓶封口上摩挲,目光却落在窗口。
那里一根细细的铅笔歪斜地抵在玻璃上,末端悬空。他仿佛在一边思索,一边全神贯注地看向笔尖,而倘若另有一人走到他面前,观察他此时的表情,一定能看出他眼神和山清在月光下瞳孔的隐现如出一辙。
他那般站立数秒,回手将半开的门轻轻拉上,又附耳在上面,听着。
走廊里有杂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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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楼梯上的人开口了,是少女的声音,“怎么回事?”
小施在气声里如释重负:“啊,山清!”
理论上,一个刚被鬼上身的小姑娘跟一个半残人士搭配起来,仍然没有什么对付尽帆的胜算。然而小施好不容易跑出来,遇上一个人,自然而然地当那是救星。
她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在黑暗里死死攥着对方手臂,简短道:
“因为木月,尽帆要杀我。”
小施没有时间多加解释,好在山清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趁她不语,小施心里飞快冒出些问题。
她们此刻应当出于楼梯中部。山清怎么会在楼梯上?小陶在哪里?尽帆到现在还没追上来是否有些不正常,他干什么去了?一时间无数疑惑和恐惧像线头一样在脑神经周围窜来窜去,而她一个也抓不住。
山清在黑洞洞的楼道间里,看不清表情,将小施搀扶起来。
“走。”
山清力气出人意料地大,又步伐急促,小施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错觉她是在赶时间。她晃晃悠悠跟着向上跑了两步,终于扒拉出一个关键问题:
“小陶呢?”
“不知道。”
小施突然问:“你识得路吗?”
“什么路?”山清每一个字都讲得冷而短,“安静,别怕,跟着我。”
她们飞快向上。
有了外援,小施的伤腿又痛起来,让她另一条腿也不太会走路了。
她直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山清身上,两人沉甸甸地一路向上逃亡。在生死时速里小施甚至错觉楼梯变短了,好像根本没再爬几节楼梯,她们已经抵达了小平台,再沿着楼道,往楼道里跑。
走廊里黑酸酸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山清却准确地拉开了一扇门:“进去,我们先在里面躲一会儿。”
-
“铃!——”
闹钟尖利的声音响彻头顶。
唐思烬已经走回了门前,闭着眼睛,把额头抵在门板上,停顿了几秒。
随后他拽开门扇,凭印象准确找到楼梯的方位,往三楼闹钟响起的方位跑去。在屋里休息片刻后,他的体力稍有回升,并没有在上楼期间遇到和之前一样的阻碍。
然而黑暗照例引发幻觉,在拐角处,唐思烬再次嗅到了燃油的气味。
火车的气味。
气味随着最后一截阶梯被甩在身后而消弭。
闹钟声闷闷的,从换衣间里传来,门则半开。尽帆人影正循着声源而去,只比他提早一小段。当唐思烬踉跄着握住门把手时,他看见尽帆站在幽暗的内室,手里握着那把本该在祭祀时就在混乱里掉落地面的刀,回头一笑。
紧闭的衣柜里,薄薄的柜门似乎也随着里面的巨响而微颤。
“铃!——”
又一声后,声音急促地停止。
有一瞬间,唐思烬的神色在尽帆手里的刀和那宽宽大大、能轻而易举藏住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的衣柜间晃动,露出一丝茫然。几件事情在同一时刻发生:尽帆掩去笑意走向衣柜,他几步向前,很明显要阻止尽帆打开那扇门,有人大喊出声,刀光一闪。
“啪!”
那把刀笔直地穿过了衣柜外的环状把手,锁扣般卡住,让它再无可能从内部被推开。
衣柜里一片死寂。
而尽帆一手还未从刀上脱开,一手已经迅速出拳,往后打出一击闷响!
唐思烬下巴扬起,肩胛紧紧贴在身后墙上,在两者撞击前清晰地听见了骨骼震颤的声音。他在尽帆出手的刹那就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然而怪事在此刻发生了:他轻飘飘地砸在墙上,然而不论是着墙的背部还是受力的小腹上,都毫无痛意。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掩住表情。
表现在尽帆眼里,就是被打中的人一条手臂艰难地贴在墙上,要撑着身体重新起来,却归于徒劳。袭击者一击得手,并没有立刻打开衣柜,回头向墙边走来。
想必对他来讲,先解决一个连抬手力气也没有了的人并不在话下。
“你就不好奇,”尽帆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忧郁的笑意,“我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吗?”
唐思烬右边的手腕在不自然地痉挛。
随后在尽帆近前的刹那,从袖中滑出一支铅笔,毫不留情地扎在了他大臂上!
铅笔木柄被用尽全力攥在唐思烬手里,在那一划后并没有脱手。尽帆在吃痛下动作停顿,隔着衣服也能预见里面被铅笔尖造成的一道血痕。唐思烬已经趁机起身,迅速往衣柜而去,却终究慢了一秒。
尽帆不再笑,阴沉着从后扑来,他只得躲避,慢了那一秒,没能把衣柜上的刀拔下来。
他再次被尽帆逼到了墙角。
这回尽帆应当是打在了肋骨上,但痛觉暂时消失,唐思烬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失误。在肢体冲突里失去痛觉,简直像彻底失去了参与感。他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漂浮了起来,从第三视角观察着下方二人境况。
尽帆满面通红,他自己虽处于劣势,但表情大概和平时并无二致,只是眼神频繁瞥向衣柜,仿佛视线能像儿童剧里的玛蒂尔达【1】一样空移走那把刀。
“我恨抱歉。”尽帆低喝一声,唐思烬听见自己手指的骨节也在颤响,“本来没有你的事的,只能怪你来得太不合时宜了。”
他的语气并没有抱歉的意味。
攥铅笔的原本就是带伤的右手,被尽帆全力掰动,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唐思烬眨眨眼睛,干脆一下子松手,在尽帆趔趄的瞬间,从他与墙壁的缝隙里钻了出去,这回不偏不倚冲到衣柜门口,一把拔下了那把刀。
尽帆紧随其后,一手扣住他肩胛,把人强行撞在了门缝之间,飞速夺过武器。他收不住力道,刀尖便虚虚擦过唐思烬身侧,被全力怼进了木柜,斜斜一弯,发出清脆的折断声。
柜门弹开。
那只曾和山清形影不离的蓝色闹钟孤单躺在衣服堆里。
尽帆难以置信回头。
唐思烬浑身要散架一样没有力气,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你还真以为她们在里面啊。”
-
暴雨当头,小施被山清扯着,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狂奔。
伤口被雨水浇灌,疼得她眼前发黑,包着伤口的布一定也要脱落了。之前血堪堪止住,随着距离的运动和雨水大力冲刷,那本来就被血痂糊着的伤口又有崩裂之势。
她几乎全身都压在山清身上,被后者又拽又扛地往前拖。
山清另一手里沉沉地坠着一条小臂长度的斧头,是学生们伐木取暖时要用的。
她们在出逃路上经过厨房,找到了它当做武器。
拿斧头的是山清之前划破的那边手臂,伴随重物压迫,有血线混着雨水一路往下流。
“我们……要跑到……哪里?”
小施彻底跑不动了。
山清一手没捞住,她已经浑身瘫软地倒在雨中湿润的泥土上。山清拄着斧头回身,把贴在脸颊的头发胡乱一抹,几步回来,撑在斧头柄上微俯下身:
“快到了,差一点……”
她倾斜着斧柄,让它碰到小施的指尖。
在又一阵挣扎后,小施精疲力尽地挂在了山清肩上,后者咬着嘴唇,奋力拽了几下,把深深嵌入泥泞的斧头拔|出来。小施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又想起她们两人如何慌不择路躲入放药的二楼小储藏间,却猛听见山清的闹钟响在头顶,成功引走了尽帆,她们就这么样奇迹般逃出来了。
“他很快会发现楼上只有一个闹钟吧?”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为何闹钟会在三楼,“他会不会追上……”
被她攀附着的山清突然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