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两场大雪,风越刮越大,白毛风夹带着雪睁不开眼,阿来夫没听到狗的叫声,和往常一样拿着手电远远照着羊圈。第二回下夜,雪地上有狼拖走羊的血道,他心痛那6只大羯羊。隔了两天的下半夜,雪一直没有停下来,毡房外的大风摇得门哗啦哗啦响。巴雅尔让一连串的龇牙咧嘴的狗叫声惊醒,有一种狼进圈咬死了羊的直觉,拿着电棍和手电筒跑出毡房,大黑狗伸着直脖子向北撕心裂肺地狂叫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摔了一跤没顾上捡起雪窝里的电棍,一头钻进圈里楞呆了,2个大羯羊的气管全被咬断了,歪着头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羔子堆在一起,一边有剩下了的羊头和腿骨棒。他弯下腰用手电筒的后腚狠狠地打着雪坑上的血,血雪和马磴子一样的钢硬,手上滴下来的热血和血雪染在了一起。饿狼走溜了腿,东南嘎查的十几家牧户的圈里都进了狼,大小咬死了39个。苏木和嘎查炸开了锅,浩特的牧民之间轮流下夜看守值班,侧着耳朵听动静,眼珠子盯得胀痛重影,似乎不溜达着转悠,饿狼就能飞进圈里来。轮流看守的牧民把月亮熬瘦了,孤零零挂在西边的山包上。巴雅尔瞪着眼守了一夜的圈,手里握着从矿山拿回来的3米长的钎子杆,把雪堆当成狼,一杆上去把腰打成两截,解不了恨,把头敲得稀巴烂。他死死熬了三夜,没见一个狼的影子。他想到了电网,在圈的周围拉上了带点的铁丝网,夜间合上刀闸,狼飞进圈里,嗷的一声准能电死掉在地上,两条黑狗过去咬死它。满都拉和白所长屁股后面跟了10多号人去嘎查受害牧户家问了一些情况,围着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瞅着圈墙和雪地的血道,拍了一些照片。
巴雅尔把他俩挂在眼毛上挑了一下重量,指着雪坑上的血雪,把他俩塞进眉毛间挤住了说:“转着圈数十遍有啥用?死羊钢硬钢硬的,没合上眼的几只在瞅着你们。”
白所长瞥了一眼:“瞅和不瞅有啥两样,气管子断了我能接上?怨谁呀,怪谁呀,把圈用水泥抹高一些不就好了吗?狼饿扁了肚子也窜不进啊。‘风光互补’的电用不完,按个射灯照着圈也好啊。”他仰着脖子掂量着这十来多根铁棍说,“上面还扯着电网啊,我可警告你啊,狼吃了羊不犯罪,你电死了狼,可是犯法了。哪来的铁棍,矿工给的,跟你能粘一层皮去。把这电网撤下,啥事都不晚。”他的口气,和俄日敦达来是一个模子里掏出来的一样。
他恶心的瞅着他的脸:“里面的滋味不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满所长过来给你们普及一下防狼常识:“狼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的。养狗是个伴儿,多了狼会害怕。把牲畜圈进保暖的棚圈里,狼能窜进5米多也白扯啊,急的嗷嗷叫,狗也会赶走它。把圈再加高一米多,留下一些鞭炮,下夜时放一些,狼50多里地以外闻到这黑药味,会躲得远远的。”
巴雅尔把脑瓜子扭到一旁说:“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羊,全喂了狼。建保暖棚圈和加高圈墙都行啊,哪来的钱?一会儿加高羊圈,一会儿要建保暖棚圈,凭嘴说能行吗?狼能从嘴里吐出来钱来?”
白所长说:“有钱给别人找小媳妇,没钱修棚圈,我闹不机密,不是我的羊啊,你不心痛,我痛吗?”
满都拉瞅着手机里的图片:“”喂了狼,钱可能是补贴不了。修棚圈的钱能补贴一部分,不会太多。
岱钦眼红了插话说:“不会太多是多少呀,一个暖棚圈10万多,贴补1000有啥用啊。”
白所长瞅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就来气:“没咬死你的羊,来凑啥热闹?躲一边去,你想贴补多少?4万还是6万啊,太阳没坠山,提前做起了梦。”
巴雅尔把白所长从眉毛中间挣出来:“你又不是没在牧点长大,深夜里放鞭炮,牲畜可受不了。”
满都拉瞅着瞅着来气了:“没逼着你放鞭炮啊。捣碎羊粪砖和狗毛搅合在一起,在铁桶里烧着火,狼害怕这味道,老远就跑掉了。”心里的火气没跑干净,又说,“方法很多呀,可轮流掺和着用,用一个大一点的铁皮炉子烧煤,通红通红的,老远也能吓跑呀。我给送一铲车来,够了吧。”
“那给我们也送一铲车。”岱钦和阿来夫说到了一块了。
白所长指着巴雅尔插在雪地里钢钎子说:“这个新玩意儿真管用,在上面装一个大头灯,和白天一样,狼黑夜最怕亮光,晃得睁不开眼,不敢靠近羊圈,再也不用心惊肉跳的了,不用下夜能睡个囫囵觉。”
满都拉也在显摆着说:“在圈四周挂上个十来个脆响的铜风铃,风摇得不停的响,能吓跑进圈的狼。”
巴雅尔声高的问着:“狼咬死了羊,说这些有啥用?关键的关键要给些补偿啊,一年的血汗钱,白白让狼叼走填肚子了,吃的是我兜里的钱啊。野生动物不让捕杀,该给钱啊。”
白所长说:“上次跟你说过了,你再说三天三夜也来不了钱。野生动物保护法是个粗线条的,只是说了一句,造成损失的由当地政府给与补偿,具体办法自治区人民政府制定。自治区政府没有配套的实施办法,当地人民政府层级多去了,有盟行署,有旗政府,有苏木政府,该哪级政府出钱啊?没人能说清,都管,和都不管是一样的。”
岱钦说:“拍了几张照片,说了一堆废话,不如牛腚里掉下的屎,有声有型的。”
满都拉忽然回头对巴雅尔说:“写在本本上,哪一天上面要补贴钱了,有不吃饭的证据,可不是用嘴随随便便喊个数。上回的钱——”
巴雅尔瞥了一眼,明知那钱瞎了,还提它干嘛。“到手的钱,在兜里转了一圈儿,飞走了。一块小羊砖,烧不开财政所这锅奶茶,你帮我拿回那10%,我摆桌请你。”
“等你的酒啊,八尺肠子要闲下来七尺。你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高看我了,一百个星星顶不上半个月亮,找错人了。”
白所长挤笑了眉毛:“自己流下的泪没骗倒自己,反倒过来骗我。你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两腿走路的人都要退着走。凡事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可别眼睛直溜溜的盯住人家,张家长,李家短的。”
巴雅尔说:“让我闭嘴,咬死了你的羊,估计你也闭不了嘴。你们把这些照片附在报告后面,不要回去锁在抽屉里睡大觉。把这两次的分开上报,一家一户一份,份数多了,上面就重视了。”
岱钦和阿来夫跟着拍巴掌:“好!好!!”
瞅着他俩走远了,阿来夫从不喊巴雅尔弟弟,总是摆着孩子的辈分说:“牛腚后面的苍蝇,乱哄哄的飞。孩子他叔叔一句话把他俩撵走了。”
岱钦说:“早走早好,不见心不烦。跟他俩磨平了牙,也拿不回一分钱来。咱三个可是两年交了三年的钱,那高个女的可没说一年只能有一回的损失啊。狼那玩意儿,不会说话,也不听话,啥时候饿了,就窜进圈里咬几口。”
“就是,赶到秃头那里,咱们几个可是两年交了三年的钱。”阿来夫催着巴雅尔。
孩子他叔叔瞅了一眼:“我比你俩还着急。”
查娜提回了一桶粪砖,指着塑料盆里的羊胸叉:“下锅煮把肉,把弟妹也喊过来。”
巴雅尔掰着手指头数着,所问非所答地说:“苏木下面是嘎查,从中央到嘎查是‘六级’政府。把嘎查长喊过来吧。”
阿来夫肚子里灌满了辣椒水,熬红了的眼瞅着没说话。心痛那些死掉的羊,乖乖地给额日敦巴日去了电话。
额日敦巴日看透了巴雅尔的心思,拿自己左撇子说话:“挨着坐筷子打架,走路可碍不着你的事。”
“我坐你右面打啥架呀,除非你坐在我右边找架打。狼吃上甜头了,狐狸也不想闲下嘴,也进圈咬羊了。”巴雅尔又拿边境线上的铁丝网说事,留那些“生态口”也白扯,那些人根本闹不机密黄羊的活动路线,不会通过那些口过来的。
嘎查长说:“这接二连三的狼灾,边防派出所和森林公安在积雪上投放大量的羊草,招引野兔和黄羊过来。又把口岸扣押走私过期的100多吨牛羊肉切割成肉块和肉片,扔到雪上面,引来黄鼠狼、狐狸、狍子等一些小动物,狼能填饱肚子了,不会去冒险窜进圈里吃羊。”
岱钦嘟囔着:“咬死羊倒咬出功劳了,苏木的那些小所长和穿制服的那伙人,平时凶得很,对狼倒是蛮有耐心的,又是撒草又是扔肉块的。”
巴雅尔皱着眉头:“这法子走不长远了,把头上的虱子挪到了腰上,最后挪到了腚上,回过头来还是要把虱子捏死。赶巧碰上了过期的牛羊肉,以后还会有吗?小动物慢慢多起来,狼填饱了肚子比啥都好,撒出去那么多的人,做出力不讨的事。想办法留住黄羊、野驴、狐狸、野兔和獭子,让它们有时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