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本想拿矿工打雪兔这事去矿山要些补贴钱,有了李经理这条门路,脚步自然停了下来。他琢磨着秃头李经理的话一点不假,狼咬死了自己的和阿来夫岱钦的,钱,到手的就是快。过来两个人到场拍几张照片,填几张表格,本人再到柜台坐下来照个相,按个红手印啥的,不出一周准能拿回钱来。想到了到手的好处,他们三个人的嘴吹起了白毛风,刮遍了3个苏木19个嘎查。
狼进圈咬死羊的事接连发生,其他几个嘎查的牧民顺着话儿自然找到了巴雅尔。有的是找到了岱钦。有的是遇到了阿来夫。最后他们俩把牧民送到了巴雅尔的毡房里。
巴雅尔电话里把这事告诉了李经理,心里却在惦记拿回扣的事儿。
高个子女人和对桌的男孩到受害牧民羊圈里照相取证,嘴里却在说,咱这公司和其他的不一样,是“上车再买票或者是补票”,啥意思呐?好比是去北京,赶时间挤上了火车没买票,在车里补个票一样。有些牧民担心提前交了保险,没“白灾”和“狼患”白瞎了,入保的钱退不回来。她替牧民想到了前头,没有逼着牧民“先买票再上车”。现在补交的话,一年顶两年的,先赔了损失的这部分钱。我只是打个比方啊,真的不是盼望狼再进圈里咬死羊,要是真的咬死了羊,剩下的那些保费也不用补交了。一只羊下来不到6块钱,就算500只吧,不到3000元。她指着圈里歪头歪脑躺着的羊,有的脖子上流着血,有的后腚上撕开一个血洞说,这3只大羯羊、还有六只羔子,羔子也掉不下4200多块钱。眼下的羊价涨得厉害,估计明年也跌不下来,一只羯羊平均下来咋的也值个1600多元,交的这点险费不足2只羊的钱,其余的6000多全赚了。有牧民不理解的问,这样下来你们不就赔光了嘛。对桌的那个男孩也是牧区长大的,自家也是有牧场的,说出的话不费劲能跑进牧民的肚子里,像圈羊进圈一样的说,你这话和我父亲一样的顾虑,老是担心李经理陪不过来你们的钱,其实嘛,我们是赚了国家的一分补贴,这样说你也许闹不机密,就拿旗里的公交车说吧,一上车一站地一块钱,围着城里转一圈十圈还是一块,打的5公里是6块钱。公交车的票价是赔钱的,国家有补贴啊,就这么简单个理儿。其实还有一层不说你们也知道,这保险有点赌博的性质,就像咱牧点的“诈金花”,不会一直赢到底,也不会一直输到底,有个来回锯。狼嘛,也照样不会一齐进圈咬死羊,这样钱就能倒串过来。一年的保费两年用,尤其是已经顶损了一年的,剩下的钱,第二年再有狼来找事,可真的赔了。总得算起来,让狼咬死的毕竟是少的,千家帮一家嘛,就是咱牧点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大海也也有缺盐的时候,人嘛,遇到了灾难都需要帮助的。
巴雅尔瞪着羡慕的小眼心里佩服的要流泪了,早几天听到这些入心入耳算的话,自己的腰杆子会挺得更直,牧民也会记下自己的好。他也跟随着牧民咧着嘴角笑,笑和笑里面的内容却差大了,牧民似乎找到了狼咬死羊的补救的办法,他心里美滋滋的在念叨着李经理会给自己好处费的账本上写满了好多数字。高个子女人和那个男孩的话比电视里播音员的话有磁性,紧紧地吸住了牧民担心害怕狼咬死羊的顾虑,像春天草原上的沙尘暴吹满了耳朵灌满了心,牧民没狼当做有狼防,给羊买那种买一年顶两年的保险。岱钦和阿来夫尝到了甜头,第二和嘎查的十来户牧民去买了保险。巴雅尔跳上了车又下来的,觉得自己和他们十三四个人一起去吃了亏,一年顶两年这笔账搁在自己身上不合适,就没给羊买保险。想来想去肚子里和少了一口酒,转来转去还是去了,一幢低矮的旧楼前,站满了人的长队和一根黑绳子摆来摆去的,从门口一直扯到了大街的路口。他愁着心里直痒痒,这么多的人不怕吃亏上当……一头拐进了后门去了李经理的办公室。几个人围着办公桌贴着笑脸等着李经理回话,他抬起了腚低着笑得眯起了一条缝眼,直接把巴雅尔堵在了门外。隔壁的高个子女人进了屋,陪你们坐着的几个人聊着保险的事儿。
巴雅尔肚子里打着自己的算盘,拉来这么多牧民,好处费少不了不用说,自己也要给羊买保险,他们是一年顶两年,咋说也要给自己一年顶三年的……这热闹火爆的场面,和吞下一口好酒,瞅着迎面过来的“弥来佛”说:“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这不,侧着身子从后面挤了进来。发大财了李经理。”
他把他夹在眼皮子里掂量了几下,钻进了他肚子里说,“托你的口福,这小买卖啊,只能薄利多销。靠你这样的回头客,吃口饭呐。”
“你瞅瞅外面那蛇一样摆动的长队,这叫小买卖呀。”
“比起太保人保的,不叫小买卖叫啥啊。”
“这七百年的燕麦粒和八百年的米糠,都是燕麦穗的子孙,这七上八下的,说到底是一家的。哪大哪小呀。”
“你也不用七上八下的,我又不是擦嘴忘恩的人。”
这句话说到了巴雅尔心坎上,瞅着那发光的头顶跟了一句:“那今天给我打个几折?”
“好处费照给不误,2.5的折扣,咋样?”
“250多不吉利啊,干脆就一口价,一年管3年的,你也不差那半年的,咋样?”
他进屋前咬着巴雅尔的耳朵说:“我可是捧着冒着热气的心,感谢你啊。好处费和以前一样,不会变的,放心回吧。”
窗外的人头晃来晃去的,噪杂的吵闹声灌进了屋子里。李经理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好多想法随着满口的烟气飘到了窗外:尼玛的怪事,有尿了,放个臭屁也香。以前瞅着自己不顺眼的人,也不得不调过头来重新抬头看着自己,不但不说屁臭,还会露出满嘴的牙说自己说的话有道理。同样一句话,要是放在以前,会说你有道理的话是臭屁。有的人还会缀上一句更难听的话,说自己顶着个大屎肚子,见天说胡话,把自己瞅扁了。自己是今非昔比了,把硬话摔在地上跌碎两半,成了对石,捡起来再对在一起就是一句话了。
他乐颠颠地去了隔壁的屋子里,挂满了笑坐到高个女人的桌前嘀咕了几句。一个生脸面的人替巴雅尔填写了好几份表格,他交了钱照了相按了红手印,挺着直腰杆子从前门长队一边走开了。嘎查长从长队里闪了出来扯紧他的手,嘀咕了几声跟在他屁股后面绕道进了后门,嘎查一起来的十二三个人也跟在后面进去了。不过一个钟点,也和他一样交了钱照了相按了红手印,个个都挺着直腰杆子从前门走开了。排着长队的牧民瞅着离去的影子,身后面也跟上了话:
“尼玛的,一样过来交钱的,还要看个脸大脸小的。”
嘎查的牧民回了一句:“气话有啥用,赌气回去,不买就是了嘛。”
“要不是涨了价,我才不来挤这个队。就是来赌一把,没长前后眼,指不定明年又落价了。”
“尼玛的姥爷好见,舅舅难见,旗长嘴上说得硬,那些路口的舅舅,瞅着塞进兜里的钱装作没看见,硬是把一车一车的育肥羊放个进来,不跌价才怪呐。”
“冷库那伙人,心黑的和煤球一样,敞着门的进。从库眼里拖出来的白条,长得都一样,那分辨得出来啊。运到了外地,哪能吃出来?就算是到了‘火锅店’桌上,让韭菜花酱和涮锅料一搅和,酒一下肚也辨不准味了。”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牧民比划着,去年北京来了一车队的老知青到自家的牧场吃了一顿蒙餐,没说出两样的话:“在你们的直销店里买的肉,味道和牧区的不一样。瞅着回草原一趟,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假货啊,这年头说不准。”
另外一个人骂着说:“尼玛的,把牧场的羊价顶了下来,走不出去啦,坏了名声跌了价。把路口的那些人撤下来盯好冷库的门,不放进一只外地的羊。”
巴雅尔扭过头来瞪眼瞅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啥话没说走远了。
接连下了两场大雪,深夜白毛风夹带着雪,俄日和木懒了半个多点下夜,风越刮越大,他没听到羊叫得声响,和往常一样拿着手电远远照着羊圈。雪地上有狼拖走羊的血道,饿狼咬死了6只待产的母羊,还有3只小羊。
隔了两天的下半夜,雪一直没有停下来,毡房外的大风摇的门哗啦哗啦得响。巴雅尔让一连串的龇牙咧嘴的狗叫声惊醒,有一种狼进圈咬死了羊的直觉,跳下炕拿着电棍和手电筒跑出毡房,两条大黑狗伸着直脖子向北面撕心裂肺地狂叫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摔了一跤没顾上捡起雪窝里的电棍,一头钻进圈里楞呆了,2只母羊脖子上的气管全被咬断了,歪着头躺在地上,东北角上有3只羔子满身是血堆在一起,一边有剩下了羊头和腿骨棒。他弯下腰用手电筒的后腚狠狠地打着雪坑上的血,血雪和马磴子一样的钢硬,揪心得连续打了十几下,手上滴下来的热血和血雪染在了一起。
也许是饿狼走溜了腿,东南嘎查的十几家牧户的圈里都进了狼,统计了一下,咬死了29只羊。苏木和嘎查炸开了锅,浩特的牧民之间轮流下夜看守值班,侧着耳朵听动静,眼珠子盯得胀痛重影,似乎一时不溜达着转悠,饿狼就能飞进圈里来。轮流看守的牧民把月亮熬瘦了,孤零零的挂在西边的山包上面。巴雅尔瞪着眼守了一夜的圈,手里握着从矿山拿回来的3米长的钎子杆,一杆上去能不狼的腰打成两截,还是解不了恨,再把头敲得稀巴烂。他死死熬了三夜,没见到一个狼的影子。他又想到了电网,在圈的周围栽进十四根3米钎子杆,在圈墙上围了带点的铁丝网,夜间把刀闸合上,狼要是飞进圈里,嗷的一声准能电死掉在地上,两条黑狗过去咬死它。苏木的满都拉和白所长屁股后面跟了十多号人去嘎查受害的牧户家问了一些情况,围着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瞅着圈墙和雪地的血道,拍了一些照片。巴雅尔用眼毛把他俩挂起来挑了一下重量,用伤着的手点着雪坑上的血雪,把他塞进眉毛间挤住了说,转着圈数十遍有啥用?咬死的羊冻得钢硬,没合上眼的那几只在瞅着你们呐。白所长瞥了一眼,瞅和不瞅有啥两样,气管子断了我能接上?怨谁呀,怪谁呀,把圈用水泥抹高一些不就好了吗?狼饿扁了肚子也窜不进啊。再说了“风光互补”的电也用不完,按个射灯照着圈也好啊,不至于吃这个大亏。他仰着脖子掂量着这十来多根铁棍说,这咋的圈墙以上还扯了一米多的电网呐,我可警告你啊,狼吃了羊不犯罪,你电死了狼,你可是犯法了,国家是有规定的,交了罚款,还要进去蹲十来天。哪来的这些铁棍,要是矿工给的,跟你能粘一层皮去。你掂量着吧,明天把这电网撤下,啥事都不晚。
他说这话的口气,和那个俄日敦达来是一个模子里掏出来的一样。恶心的瞅着他的脸:“里面的滋味不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知道了滋味更要注意,这狼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的。”我和满都拉过来给你们普及一下防狼常识:养狗是个伴儿,可在适当几条,多了狼也会害怕;可以把牲畜圈进保暖的棚圈里,狼能窜进5米多也白扯啊,嗷嗷的叫声,狗也会赶走它;把圈再加高一米多,今天留下一些鞭炮,下夜是放一些,狼50多里地以外闻到这黑药味,就会躲得远远的。
他把脑瓜子扭到一旁说,看到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羊,几万块全喂了狼。它要是能从嘴里吐出来钱,建保暖棚圈和加高圈墙都行啊。哪来的钱一会儿加高羊圈,一会儿要建保暖棚圈,凭嘴说能行吗?
满都拉瞅着手机了的图片说,喂了狼的钱可能是补贴不了,回去我们讨论一下,这修保暖棚圈的钱能补贴一部分。
岱钦也眼红了插话说,这一部分是多少呀,一个保暖棚圈7万多,贴补个几千块的有啥用啊。白所长瞅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就来气,又没咬死你的羊,来凑啥热闹?躲一边去,你想贴补多少?四万还是六万啊,太阳没坠山啊,提前做起了梦。
巴雅尔把白所长从眉毛中间挣出来扔到右眼一边,你又不是没在牧点长大,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深夜的咋能放鞭炮呐,肚子里的羔子可受不了。”
满都拉瞅着瞅着来气了,把他从眉毛中间挣出来扔到左眼一边说:
“咋的不讲理啦,没非要逼着你放鞭炮啊,捣碎羊粪砖和狗毛搅合在一起,蛮可以在铁桶里燃烧,狼害怕这味道,老远就跑掉了。”心里的火气没跑干净,又说,“方法很多呀,可轮流掺和着用,用一个大一点的铁皮炉子烧煤,通红的老远也能吓跑呀。煤嘛,让矿山给送一铲车来,够了吧。”
“那给我们也送一铲车。”岱钦和阿来夫说到了一块了。
岱钦甩打着头合不拢嘴说,这个新玩意儿真管用,在一个铁杆子上装了一个大头灯,和白天一样,狼黑夜最怕亮光,晃得睁不开眼,不敢靠近羊圈,再也不用心惊肉跳的了,不用下夜能睡个囫囵觉。阿来夫也在显摆着说,自己在圈四周挂满了十来个脆响的铜风铃,风摇得不停地响,吓跑了进圈的狼。
巴图显得平静地说,雪盖住了草原,这几年牧民闲下来的功夫多了,没了下夜的习惯,狼没有下口的零食了,夜里能不进圈叼走羊嘛。这十来年草原上见不到狼的模样了,它嘴下的老鼠、野兔啊、狐狸啊、獭子啊慢慢地多了。可那老鼠和獭子啃吃着草根,野兔和羊抢草吃,大片的草场毁掉在它们的嘴下。老鼠成群在草原里溜达,鼠洞连成了片,马蹄子踏上去跌下了多少人。嘎查苏木不要钱的发放老鼠药,牧民不心痛的坐在马背上随手乱扔乱撒,到最后只能是好多好多的鹰、狐狸、猫头鹰填饱了肚子白白丢了命。狼饿得眼光发蓝,死逼着盯上了圈里的羊。这一切是人把狼引进了圈里,不能怪罪狼,狼是没有半点错的。倒退回四十多年以前,用小石头或者是羊粪砖围起来的圈,很少有狼进来的咬死羊的。成群的黄羊才是它们肚子里的东西,黄羊跑的圈子和狼差不多大,黄羊少的厉害,几乎见不到啊,北边烧草场了,狼、野驴和黄羊也跑过来了,能下的了口的小动物少了,死逼着进圈咬羊啊。
满都拉忽然回过头问巴雅尔:“哪来的四万多啊,这回满打满算不足1.7万。上回的钱不是补齐了嘛,就差那10%了。”
他明知这钱瞎啦,挪到苏木长俄日敦达来身上也拿不回来,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所长,有意在白所长面前打他的脸。我这人下生出来就这样,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
“哎呀满所长,我这个小羊砖烧不开财政所这锅奶茶,要不你帮我拿回钱,这腿不会白跑的。”
“你真是高看我了,一百个星星也顶不上半个月了,找错人了。”
白所长挤笑了眉毛说:“你自己流下的泪没骗倒自己,反倒过来骗我;说你是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那两腿走路的人都要退着走。凡事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可别眼睛直溜溜的盯住人家,张家长,李家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