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地处边陲,距都城有近千里之遥。
于知府的八百里急报送到乐都时,已过去两日,老皇帝姜衡还没来得及看到奏报便已离世。
既有储君,继位事宜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按照孤竹的习惯,每当天子驾崩,朝廷为了稳定局势跟安抚人心,会立刻安排新君灵前登基,在十五天内为新君举行大典,太子姜灏在储君之位上已呆了二十多年,各类器物也无需赶制。
太子忌惮着五皇子,担心迟则生变,即位大典便赶在三日内匆匆完成。
孤竹的的朝臣多出于豪门大族,不少人与皇室有亲,前皇后和懿贵妃分别出身周氏和崔氏,两边各拥其主,太子无能,近年来五皇子党的势力逐渐占了上风。
老皇帝姜衡也几番动了易储之心,太子和五皇子多年来明里暗里一直争斗不休。
直到老皇帝去世,一切才尘埃落定。
随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乐都之时,懿贵妃追随先帝而去的消息也一同传出了。
梁州城里得到这个“皇帝驾崩,新皇继位”的消息时,又已过了三五日。
涂山月自发现这疫症来,明月轩就不开了,又说服母亲将弟弟妹妹接回了家。
“可觉得头痛发热?四肢酸痛否?”涂山月为母亲把过脉后,问道,“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母亲将袖子放下来,摇摇头表示她身体安好。
涂山月对着家人严肃道:“母亲,这几日你们暂且不要出门了。”
“有这么严重吗?”涂山玉疑道。
“小心为妙。”涂山月唇角紧抿,心里隐隐不安。
这种病虽不是绝症,但在这医疗物资缺乏的古代,也很致命,目前看来,这梅花疫传染力强,潜伏期长,一开始的症状和风寒类似,并不好辨认。
而等到梅花状的红疹出现,病症都已经十分严重了。
若是老幼等体弱的之人染上,在病症发作接受治疗前,恐怕就不好了。
于知府顶着巨大的压力封了城,封城的前一两日还好。
第四日起城中的菜价粮价都涨到了惊人的水平。好在涂山月早早囤下了一些易于存放的粮食在家。
封城到第七八日,城内人心惶惶,乱象频生,抢劫、入室盗窃、当街斗殴、哄抢粮店的案件数不胜数,远比他们原先所预期的要严重。
只要天一黑,百姓全都要在家中闭户不出,天黑之后还在街上游荡,就等同于违反宵禁。
涂山月茫茫然地走在街上,看着街上的乱象,脚步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重荷压在她身上,脑子里也不可地抑制产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刚从于知府的府上出来,从于潇口中得知了皇帝驾崩的事。
涂山月与新皇也有几面之缘,还是太子时,姜灏还曾动过纳她为妾的心思,她对此人的德行能力都抱有很大的怀疑。
她心中极度不安,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借着苏应年的口让知府通知城内众人注意防疫,因为不能聚集,各类的娱乐场所显然是不能再开了,于知府知晓此事重要,便让官差四处张贴了防疫的通告。
涂山月每日拿布条蒙住口鼻,和苏应年他们在医馆之内坐诊,封城第八日,城内疫情逐渐不受控制。
医馆每天进进出出的病人数量足够让她心惊。
来到医馆的病人在染病者显然中不占多数,还有相当多的平民百姓舍不得上医馆求诊问药。
这城中到底多少人感染了梅花疫?
涂山月简直不敢往下想。
在这样下去,城中的药材食物总有耗尽的一日。
新皇登基,正急着排除异己,什么时候朝廷的人能到梁州还未可知。那时梁州是个什么状况,更是难以预测。
以城内的条件,根本做不到将病者与普通人隔离开来,梅花疫这种大型瘟疫,极易传播,如果不及时处理,整个梁州城的人都死光光也不稀奇!
涂山月思及此处,背后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得为自己和家人谋条生路。
涂山月将药方留在济世堂内,这里有李大夫坐诊,他行医多年,有这苏爷爷和她共同试出的药方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了什么差错。
她暂时离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出了医馆,往于府去的路上,陛下去世,新皇登基的安民告示已贴满了全城。
因为之前替于夫人诊治,她在于府已挂了个熟脸,没经通传,也顺利进到了府内,她辈分小,又是个女子,除医务以外的事只能透过于潇打探。
涂山月随着于府的婢女沿着廊道往书房处去,听婢女说才知道苏爷爷也在府内。
刚到书房门口,婢女替她叩响房门,里头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直到传来“进“,涂山月才推门而入。
于知府,于潇,苏爷爷,还有谢家的几位都在里头了。
见她进来,谢家人面露不悦,但主人家都没说话,他们也不好开口。
苏应年冲她招招手,涂山月便乖巧的站去他身边。
谢运诚,也就是如今的谢家家主,扫了眼涂山月,对于知府道:
“于兄,乐都传来的消息,新皇已派了军队前来,不日便能抵达梁州城。“谢家有人在朝中为官,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情报,兹事体大,他们不得不想尽办法搜集信息。
梁州城加上下属几个县,守军不过两百人,若是真到了城内粮绝的那一日,这么点人手根本无法阻挡暴民。
“这军队来的倒还算及时。“
于知府为官多年,深知控制瘟疫并不是增派人手就足够的,还没等他开口,于潇便忍不住急急问道:
“粮食呢?朝廷没有增派医者吗?”
谢运城听了这话,眉头紧锁,道:
“这倒是未曾听说。”
“城内有苏神医坐镇,这疫情多少能控制住一些,怕就怕没有规矩,乱了人心呐。”于知府见众人情绪不高,宽慰道。
于潇见爹爹发话,也立即故作轻松地附和道:
“害,怕什么呢,朝堂好歹是派了人来。不至于放弃梁州,救济粮应当也在路上了吧?”
他一个少年郎,这样的话安抚不到众人,倒起了反作用。
苏应年坐在位置上,心中隐隐不安,若是粮食都没有,这疫病还没过去,紧接着就要闹饥荒,几个月前孤竹的对外战争已在梁州内征了好一波粮,涂山月种出的土豆虽好,但还没有推广到整个梁州。
眼下距离稻子成熟还有段时间,封了城,为了避免传染,外头庄子上的粮食也进不来。
梁州众人现已是困死在城内。
谢运城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深深看一眼众人,语气低沉道:
“我还听说,南安已向孤竹宣战了……“
“又?这仗不才打完吗?“饶是文雅如于知府,也差点忍不住口吐脏字了。
“新主继位,正是根基不稳之时,这病是从骆越来的,骆越距离梁州那么久,梁州封城的消息一出,各处估计都有猜测了。“涂山月思量片刻,分析道。
这话倒是让谢运城多看了她一眼。
“南安就是瞧准了时机来的,新皇登基不过十日,外忧内患下,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救济粮?不向梁州征粮就算好的了!”谢运城自己没有官位在身,说起话来也不讲究。
于知府到底做了梁州这么些年的父母官,他讪讪一笑,心中明白,谢运城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嘴上还是道:
“朝廷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不然还派人来做什么呢?”
疫病在这古代,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和绝症也无差别。
这梅花疫如此凶猛,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药到病除,封城不是长久之计,既要解决城内疫病,又要供给足够的粮食,这谈何容易?
可若不继续封城,梁州城内的病患若是辗转流落到孤竹其他州,这病就会变成一个全国性的问题,到那时便更难以控制。
涂山月心中愈感不妙,内忧外患之际,若是她,必定先解决这个内忧,再全力对外,可是解决?如何解决呢?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屠城吧?”谢运辉年轻气盛,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梁州城,有谢家做依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是张口就来。
谢运辉是个武夫,他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
而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屠城!
她仿佛终于从杂乱的麻团里理出了一截线头,涂山月猛的一个激灵,从今早开始就一直混混沌沌的脑袋像是被一道闪光给照亮了似的,脸立刻变得苍白。
她一直明白,封建王朝之下,在上位者眼中,人命不算什么。
涂山月立即转换思维,若不是她身在其中,若她只是在玩一个电脑游戏,最快解决梁州之困的方法,便是屠城。
无需耗费额外的人力时间和物资,除了这近万条人命外,似乎真的是个最优解。
若是朝廷真有屠城之心,若是派出的军队真是为了坑杀他们而来,那么梁州城内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根本就如菜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于潇失措地看向在场的几人,“怎么可能如此?梁州城内少说也有近万人,屠城怎么可能?!”
却没人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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