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静默之下，涂山月却是心潮汹涌。屠城的事情，她只在史书里隐约而模糊地听说过。
现在竟真的会落到她自己身上吗？涂山月半分也不愿意相信，可如今梁州城内，一天比一天严苛的各种条令，却无一不再警示着她，这传闻似乎是真的！
先时于知府下令封城禁足，并不是那种一刀切的死命令。
对于有出入城门需求的老百姓，只须在指定的医馆内，经大夫诊断排查，证明并无疫病，再经过几日隔离观察，便可获得通行令，暂时自由出入。
至于禁足令，主要则是针对那些已经染上疫症的居民，官家统一将他们集中起来，根据性别与症状的轻重不同，分片划区隔离起来治疗，不许擅自同外人接触。
那些身体状况正常的城中居民，官府只是建议，能不去的地方尽量不要去，也不要出远门，并未影响大伙儿在城内外正常的生活娱乐。
可自从新帝登基，上头委派了一个新知府来接管梁州城后，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忽然改变了。
不仅梁州城各处城门被完全封死，任何人任何情况都不得出入。
城头的原先的守军，也被完全替换成了皇帝下拨的禁卫军，守军数量更是翻了好几倍。
那新知府姓肖，是个浸淫官场多年的官油子，几十年来，每每托关系辗转多处做官，不知捞了各地多少油水。
这次一听说梁州城出了梅花疫，于知府又被罢免，便像苍蝇见着臭鸡蛋似的，
迫不及待地上书向皇帝主动请缨，加上买通了数位朝臣为他说话，自然是美美地拿下了这份肥差。
肖知府同那些驻守的禁军，并不住在梁州城内，而是在离梁州城几百米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营中主帐内日日笙歌夜舞，肖知府还带着他十几个小妾，在梁州城外的风景名胜四处游玩作乐，哪里还顾得上城内百姓的死活。
至于那些朝廷下发的救灾物资，自然是早早地中饱了肖知府的私囊。
梁州城内多是市坊住宅，耕地不过十分之一。肖知府封死梁州城的禁令一下，那些住在郊区的肉菜贩子进不来，城中的商铺市场，立即就失去了日常的货源供应，只能靠着为数不多的存货死撑着。
而城中的各处医馆，更是由于药材的短缺，无法及时地为染疫的居民提供诊治。
更叫人咋舌的是，肖知府虽对城门把守得固若金汤，城内却是一个守军也无。原先于知府布置下的隔离点，也全然作废。
那些染病的人无人照管，也不得不各自回了家。更有些对原先隔离限制了自由心生不满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在梁州城内四处游逛。
细细回想起这些天经历的种种，涂山月越发地觉得，上头的人似乎已经将梁州城内无数的百姓，当作了一枚敝履草芥般的弃子，任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自从她将明月轩歇业，便将店面改成了个临时医馆，收治染患梅花疫的病人。
可肖知府这一番骚操作，不仅让梁州城内一片混乱，染疫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被治好的人，也是反复感染，甚至催生出了比梅花疫更严重的病毒。
她每日累得半死，却仿佛在重复地做着无用功一般。
涂山月赶忙跑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薛航正往她家院子里一篓一篓地搬蔬菜。
“薛航哥，你这是？”
“别提了，阿月妹妹，这可是我今早花了两百两银子买的菜，那老板说了，今天卖完了可就没货了，这是最后一批了。”
“想着你们存在明月轩蔬菜应该也快吃完了，就给你们送些来。也不知这城门要死封到什么时候，城中已经好多人吃不上饭了。”
涂山月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两百两银子，买几篓蔬菜，说是天价也不为过。
她自己有灵泉空间，后院还种着几小块地，自从关店后，她便再没出门买过东西，想不到短短几日，梁州城内的物价竟然飞涨成这个模样。
“薛航哥，这些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同苏爷爷吃吧，我们还有粮食。”
薛航摇摇头，“阿月妹妹，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家里人多，还要供着店里的伙计们吃用，哪里够呢！”
他也知道，前些日子，她还将自家种的许多蔬菜和存的粮食在明月轩前分发给穷人，这样一来，肯定是不够的。
在一番拉扯中，薛航竟是提起空篓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
早在梅花疫刚开始在城中出现几十例的时候，一些有钱有身份有手段的人，就十分警觉地悄悄携家带口出了城。
当然，也有将这梅花疫不当回事的，或是想留下来趁机浑水摸鱼发一笔灾难财的。
而涂山月之所以选择坚守，是她打心底里抱着能治好全城人的希望。可随着肖知府的上任后的放任不管，再也没有人听她好言的劝告，注重隔离防护。
哪怕她四处奔走，磨破了嘴皮子，也拦不住那些上赶子作死的搅屎棍。
如今这样的情况，任她再是有心，却也只是无力。
涂山月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在滚滚历史洪流中的渺小。是啊，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如今的身份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略有些财富的平头百姓，又如何与手握重权却不作为的上位者抗衡呢？
支持她防疫的于知府，他们一家人，如今还在大狱中关着。
来到后院，母亲正领着小元和桑启他们，给那几块地里的种植的作物浇水。
虽有灵泉滋润，但不管是在须弥之境还是自家的土地，作物的生长更替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再加上冬季作物生长得较其他时候缓慢得多，粮食更是周转不开。
刚开始她还能匀出些来，救济这城中的穷苦人家，但后来亦是杯水车薪。
涂山月抬头望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仿佛嗅到了一丝带着寒意的血腥味。
“娘，”涂山月拉住母亲的手，低声说到，“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