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夜色半褪,曦光隐隐。
皇城,皇帝寝宫,太监宫女整整齐齐地跪在殿外一声也不敢吭。
“陛下驾崩!陛下驾崩!陛下驾崩!”内侍大总管于贤那尖细的声音从寝殿传出,清晰地传到了殿外朝臣与嫔妃们的耳中。
孤竹国的天子驾崩了。
皇子公主们在殿内跪了一地,众人都是满脸的悲戚,唯有太子姜灏脸上,有着根本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
除去夭折的孩子,姜衡还育有七子十女。年纪最小的七皇子才不过五岁,听到父皇驾崩,他甚至都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须臾,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众人抬眸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懿贵妃。
于公公看了眼外头,雨还未停,懿贵妃身上都湿透了,裙摆间还能看得到星星点点溅起的泥痕,显然是没有乘坐轿辇。
懿贵妃承宠近二十年,她家世显赫,容颜娇艳,掌有协理六宫之权,平日里少有失态的时刻。
按理说,见到懿贵妃如此狼狈的模样,于贤作为大内总管,怎么也该给主子递上张帕子,可他犹豫片刻,并没有上前。
皇上没了,太子理所应当继位。
不管先前五皇子和太子斗得如何水深火热,如火如荼,如今太子登临大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子是个什么秉性他还不知道吗?他心胸狭窄,又刚愎自负,从前他是天子近臣,还能在五皇子与太子间保持中立,可此时他若显露出对懿贵妃的一丝照顾,日后保不齐会被如何清算。
于贤眼观鼻,鼻观心,跪在原地没有上前。
懿贵妃深深看了于公公一眼,又望了一眼龙榻上这熟悉的身影,瞬间满面悲容,丹唇缓启,悲恸万分,似是不能接受一般,扑过去,眼中泪水盈盈,握着皇帝那瘦削的双手,哽声轻唤:
“陛下!”
“陛下!!你怎能如此弃婉仪而去呢?“
见到母亲如此,姜澈鼻子微酸,他望着兄长带着喜色的面容,再看看母亲,心里也有几分刺痛,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天子驾崩的丧钟响彻长空,皇城四处瞬间便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悲痛哭声。
天子驾崩,举国悲痛,在宫中守灵的懿贵妃更是几度悲恸晕厥。所有的皇子都太子被拘在宫中哭灵,即便是最为年幼的七皇子,也由他母妃抱着守在先帝灵前,开府未开府的都被留在了宫中,而这其中未必没有软禁之意。
三日匆匆而过。
帝王寝宫之内,灯火煌煌。
内侍宫娥们在偌大宫殿里穿梭往来,今儿是陛下登基的大喜日子,因为国丧未过,一切从简。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从三更天就开始忙碌起来,连素日寂静冷清的宫殿也染上了人气儿。
先皇已过天命之年,身子向来不好,宫中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如今太子继位,宫人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面上虽不至于带着笑,却也是一派喜气。
太子……噢不,如今是新皇的姜灏,脸上难掩喜色,半点看不出因为父皇去世的悲痛。
二十多年了,自他周岁被封太子以来,已有二十多年了。
自记事以来,他这太子之位坐的就并不稳当。
在母后离世后,懿贵妃在后宫中独大,连带着五弟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宫里人各个都对五弟毕恭毕敬,他明明才是太子,才是孤竹的储君!
衮衣、下裳、蔽膝……于贤弓着腰,一样样为新皇穿戴妥帖,最后才拿起托盘里的白玉革带,绕至新皇身后将革带上的玉扣扣上。
“陛下,礼服已穿戴好了。”
他看着于贤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一阵快意。
因为先皇还在丧期内,但太子的簇拥却着急让他上位,所以这登基大典办的十分朴素。
五皇子党的几位能臣,除了上首那几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重臣尚且能够保持住面色的平和,许多大臣面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忧色。
殿内并不嘈杂,大部分人都保持安静,偶尔几个说话的也尽量将声音压低。
如今能立在殿上的大臣,也各有各的心思。
争位,皇帝未驾崩前尚可争一争,可事到如今,太子这位子来的名正言顺,若再要争,岂非谋逆?
姜澈的心里更是千回百转,父皇本就不满太子,他除了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哪有一处比得上他?
易储之事朝堂之上已提起多次了,他离那个位置不过一步之遥,多年筹谋,如今因父皇的骤然离世而要拱手让人,他如何能够甘心?
待繁琐的仪式结束,礼官高声让众人叩拜新皇,众人于是俯下身去。
看着众臣匍匐在他脚下,姜灏刚面露得意,见着舅舅的眼神,一下又憋了回去,他高声道:
“众卿平身!”到这儿,这礼才算成。
姜灏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铲除异己。
先帝虽优柔寡断,到底也算仁民爱物,而这位新君则不同。
太子无才无德,不得大用,却偏偏是个狠心的。
五皇子一派的权臣,即便身居高位,仍叫他们以各种罪名免职发落,有想先观望,未来得及投诚的,朝中上下都浸在紧张的气氛中。
太子登基当日,懿贵妃薨逝。
太子登基后,腾出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姜澈一派的人,乐都内但凡和五皇子姜澈有所牵扯的,都人人自危起来。
五皇子党羽皆以伏诛后,姜澈在亲信的护送下,企图从乐都出逃,却被出卖。
如今姜澈正被幽禁于皇家别院之中,永生永世都不得踏出半步
五皇子党羽被修剪干净,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落败的姜澈,也得到了个终身幽禁的结果。。
短短三日,这乐都之内就变了天。
等到新皇想起那些个积压的奏折时,距离乐都封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瘟疫,那可不是个小事。
他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是经不起折腾的,孤竹新皇忙召集了近臣,商讨此事。
“好在这疫病是从骆越带来,除梁洲城内其他地方还没有这梅花疫的消息。“周太傅,也就是姜灏的舅舅率先出声。
还没待其他人说话,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对着姜灏磕了个头,道:
“陛下!,不好了,南安又向我们宣战了!”
“什么?!”姜灏坐不住了。
他登基不过几日,怎就能生出如此多的变故?!
去年与南安一战,从初春打到了仲夏,劳民伤财不算,还不得已向束鹿进贡了大笔的钱款以求援兵。
这再来一次,孤竹哪里还守得住?
况且……崔广陵作为五皇子一派,早被他褫夺了兵权,将崔家所有人都下了狱。
孤竹向来重文轻武,在武将上,能用之人并不多。
姜灏皱着眉,难不成要再次启用崔家?
这不是显得他朝令夕改吗?
何况崔家是五弟的母家,五弟一日不死,崔氏恐怕也难真心辅佐他。
正犹疑间。
一旁的靖江王世子郑怀然负着手,含笑道:“区区蛮夷,何足为惧?”
“若真开战,臣自请为先锋。”郑怀然边说着,抱拳冲他一跪,
郑怀然算起来跟姜灏是表亲,从小一同在校练场摔打过的。
他的骑射功夫在众人之中也算佼佼者,其父靖江王也是武将出身,只是许多年前因为在战场上伤了腿,才退下来的。
姜灏看了一眼舅舅,见他点头,才道了声:
“好!有卿如此,我孤竹无忧了!“
郑怀然自信一笑,得了这话,没等姜灏叫他平身,便自顾自的站起身。
姜灏面露不悦,但他很快遮掩过去。
迟疑片刻,还是道:“疫病一事,众卿觉得如何解决才好?”
“这疫病不灭,万一从梁州城传入京中,扩散到国内各地,死的人只会更多,骚乱只会更大。”周太傅说到这顿住,斟酌了下词汇才道:
“如果到时候南安再趁机作乱,孤竹危矣!”“
“确实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总是得先解决一个。”一旁的吏部尚书也如是道。
“这个好办,陛下多拨给我些人,我一同解决了!”郑怀然不以为意。
姜灏闻言一愣,别说他,在场的几位大臣皆是一愣。
大家都将他的话听的分明,一时间表情各异。
这个解决是个什么意思,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他当然晓得郑怀然是哪种人,七岁那年,他在宫中觉得寂寞,便养了只兔子作伴,那兔子粉粉白白小小一只,生的煞是可爱,连一贯和他不对付的三弟也会偷偷给它喂萝卜。
他这样精心将这兔子养着,还给它取了名字,可某日却突然找不见了。
过了三日,姜灏才晓得,是郑怀然将他的兔子烤了吃了。
姜灏抬起头,与郑怀然对视,那人眼中的闪动着野心,还有对万事万物的轻蔑。
“陛下不必担心,一切都是臣先斩后奏,陛下毫不知情。”郑怀然笑道。“待我班师回朝,自会向陛下请罪。”
臣子残暴,他便不必背上不仁的罪名。
新皇微微一顿,最终还是点了头。
【作者题外话】:今天是肥美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