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时过境迁了,自己再来说明真相,也只是平白倒人胃口。
反正他是洗干净再用的不是吗?顾锦荣自我排遣,按捺着心虚上前,“我给你带了新餐具,往后你把这些都扔了吧。”
狗食盆也被她踢得远远的。
少年看着包袱中整套的瓷器碗盏,虽觉诧异,倒没像上次坚辞不受,显然他也听说顾将军衣锦还乡之事了。
“恭喜你。”他淡淡地微笑着,语气中虽无羡慕,却是真心实意的。
“嗐,别提了。”顾锦荣似有满腹牢骚,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少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这么深更半夜前来,似乎还不打算立刻就走?
孤男寡女,就不怕伤及名誉吗?
但想想自己时常受她周济,少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只得装作不闻,反而体贴地问道:“怎么了?”
顾锦荣憋了一肚子话,正愁无人倾诉,对顾湘湘当然不成,两人还是敌对立场,保不齐转首就得告密去;便宜爹更不成,顾锦荣正想吐他的槽。
至于薛氏……她看她娘这一整天都神魂颠倒飘飘荡荡的,如同踩在云端,欢喜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置气去?
顾锦荣就把那玉璋公主带着女儿千里追夫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尽管女儿是亲生女儿,丈夫却是她一厢情愿的丈夫,她看这位公主殿下是个认死理的女人,未必肯善罢甘休——照她说祸源还在便宜爹身上,他当初若对玉璋公主态度差些,公主可能爱上他吗?
“男人都是糊涂虫,对着千军万马都不害怕,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把他唬住了,你说奇不奇怪?”
少年默默点头,心想当然不奇怪,他不也没法拒绝她的好意么?
小心翼翼瞥了眼顾锦荣的脸色,少年大着胆子道:“你的意思,顾将军与这位贵人有何首尾,那你娘怎么办?”
顾锦荣也说不上来,她倒没把便宜爹的罪名给落实了,只觉得薛氏若真跟顾震霆回京,往后恐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你希望你爹跟你娘分开么?”少年一针见血。
这正是顾锦荣忧虑的问题,薛氏显然未能对顾震霆忘情,要她主动离开当然是不可能的,况且,顾锦荣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
可身为女儿,她又实在不希望母亲今后受到伤害,究竟哪条路对薛氏最合适,她也是浑浑噩噩的。
但归根究底,都不过是她私心揣度,也轮不到她当家做主。顾锦荣无精打采地道:“答应你的那套被褥不方便亲自送来,我让韩牛儿代劳,回头你问他就是了。”
想了想,又添上句,“等我跟我娘走后,那间瓦屋空着也是白空着,你搬过去住吧。”
虽然说服薛氏会有些吃力,好在薛氏原也是心肠慈软的,掉两滴眼泪,她就什么都答应了。
听话里口气,少年知晓分别已是必然之数,不由得沉默下来。
顾锦荣以为他怕没人送饭,笑道:“我会给你留些银两,回头你缺什么短什么,从韩牛儿那里买也是一样。”
韩牛儿这小子虽然呆呆傻傻的,心肠倒还实诚,同村里头顾锦荣最信得过他。
她以为桩桩件件都布置妥当了,少年却冷不丁道:“你跟韩牛儿很熟么?”
这话听着倒好像吃醋一般,顾锦荣也没多想,她对这少年倒无旁的心思,只单纯因他与小墙头相似的眉目,当成与现实世界的一点牵绊罢了。
“当然,有他照顾,我也能放心。”顾锦荣估摸着时候已不早了,怕顾湘湘夜里醒来发觉她失踪,遂起身告辞。
她走得毫无留恋,徒留下如豆油灯与一脸落寞寡欢的少年。
虽然称不上幽会,可到顾锦荣这个年岁也该讲究男女之大防了,她怕被顾湘湘揪住把柄,所幸这小丫头睡得比猪还沉——而且把整床棉被都卷去了。
原来皇室中人也睡无睡相么?顾锦荣大开眼界,她也没精神将顾湘湘叫醒,只从柜中另寻了一条绒毯盖在身上,两人相隔着抵足而眠。
次日醒来,就发现顾湘湘望着那身衣裳发呆,干坐多时了。
她望着睡眼惺忪的顾锦荣,小声道:“我不会穿衣。”
顾锦荣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宫里的孩子都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
顾湘湘察觉自己被鄙视了,立马分辩,北狄那种骑装她还是能自己穿的,她只是不适应中原人的袄裙,既无纽扣,又没束肩,整个地像一团破布。
之前都是侍女们帮她穿的,可这会子侍女都在公主营帐,她总不能衣衫不整地跑过去罢?
顾锦荣算是服气了,只得认命起身,“你好生坐着,我来帮你穿。”
顾湘湘总算还有点良心,觉得自己该表示表示,遂甜甜地扭头道:“有劳姐姐。”
顾锦荣一脸冷漠,“少装可爱,我才不吃这套。”
顾湘湘:……
等两人都梳洗打扮完,顾湘湘却不急着去找公主娘亲了,反而要去向顾震霆请安——自然也是玉璋公主的指点,要她表现得懂事些,虽然她不是顾伯伯亲生的,但顾伯伯可是大好人,假以时日,定能对她视若己出。
顾锦荣心想这位公主也是神人,白受了这几年辛苦,满脑子仍只剩风花雪月,这还不算,竟要带着女儿一起争宠——合着生了个工具人吗?
顾锦荣倒还犯不着跟小丫头片子较劲,但是她也不能让顾湘湘闯进去,倘若那两人正在羞羞呢?就算没有,赤身露体被瞧见也不雅。
因此千哄万劝,才劝得她改变念头。
顾湘湘虽有些狐疑,但看顾锦荣自个儿也没着急请安,或许竟有她的道理,于是勉强听从。
顾锦荣晨起循例要到井里汲一桶清水,烧饭洗脸擦桌擦地,有时候还兼顾被鸡鸭喝的那份,顾湘湘见她在辘轱旁忙碌,不由得十分新奇,跃跃欲试道:“我也来帮忙!”
顾锦荣看不上她那点笨力气,“你就老实站着吧!”
顾湘湘偏不肯,硬从她手里将木桶抢过去,却觉沉甸甸晃得很,差点栽到井里,好容易转上来了,却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正好薛氏夫妇出了房门,顾湘湘急于表现,偏桶里的水不肯听她话,斗智斗勇间全洒出来了,不但淋成落汤鸡,配上那黑脸蛋,简直如泥牛入海一般。
薛氏强忍笑意,转身进屋里寻了件干净衣裳出来。
顾震霆诧道:“囡囡竟有这么大力气么?”他看顾锦荣拎着满桶水仍步履矫健,不慌不忙的。
薛氏早就习惯了,半年来皆如此,“锦荣素来身体健朗,许是随你的缘故。”
虽然瘦,倒不是那等见风就倒的体质,薛氏虽觉纳罕,姑娘家生这么大力作甚?可先前家里没个支撑门庭的人,这半年的确托赖她不少,薛氏想想还挺欣慰的。
顾湘湘白受了场罪,不但没得来夸奖,人家的注意力还都在顾锦荣身上,于是更委屈了。
可巧杨氏进来见她扁着个嘴,又一副凄楚惶惑的可怜模样,立马呵斥一旁的外甥女,“锦荣,你怎能欺负客人?”
想来不过孩子间置气,可杨氏这样义愤填膺,自然不单为伸张正义的缘故——昨儿夜里萧玉璋将她唤去说了半宿的话,杨氏着实受宠若惊,她先前得罪薛氏母女不少,纵使人家团圆,也捞不上什么好处,倒不如另辟蹊径。
现如今公主正有用得上她之时,何不尽情效力呢?
因此才拿着鸡毛当令箭,实则是借顾锦荣扎筏子,指责薛氏教养不善。
薛氏早皱起眉头,“嫂嫂,你都没问清清楚缘由,怎的信口雌黄?”
“还用问吗?湘湘一回来,锦荣分得的宠爱就少了,别看小儿无知,真闹起口角来,泼一身水都还算轻的,回头扯掉头发抓伤脸,那才叫飞来横祸呢!”杨氏得意地睨了眼顾震霆,好叫他瞧瞧阔别多年的妻女是怎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
顾锦荣心想舅母这番言论着实经验之谈,估计以往没少打架罢?
可惜她忽略了一个事实——杨氏来得太迟了,哪晓得顾家夫妇在一旁站了半天,原原本本瞧去了呢?
眼瞅着热脸贴了冷屁股,顾震霆肃容道:“此乃我家家事,实在不必外人操心。”
杨氏撇了撇嘴,装得冠冕堂皇的,昨儿玉璋公主可什么都跟自己说了,虽未明言,可瞧那楚楚可怜的情状,必然已被这妹夫“欺负”了去——军营里都是男子,他又非圣人,饥火煎心,能不有所冲动么?
一个女子总不能拿名誉开玩笑,杨氏坚信顾震霆提了裤子不认人,这回她非帮玉璋公主讨回公道来——除了伸张正义外,萧玉璋许诺的丰厚回报也令杨氏怦然心动。
这会子她便按照两人商定计划,口气婉转地道:“方才听侍卫们回话,说公主殿下神思昏倦,像是染了风寒之兆,将军您不该过去看看吗?”
话却是对着薛氏说的,她若是个贤妻,非但不该拦阻,反而该劝着丈夫前去探病,否则岂非显得不能容人?
薛氏暗暗恼火,这娘家嫂子可真是个挑事精,还以为胡屠户那头消停了,没想到又兴出些新文来。
公主真病了么?顾锦荣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道:“那得赶快送回京城治病才是,村里可没有好大夫。舅母,您觉得呢?”
杨氏哑然。
她怀疑外甥女这张嘴究竟怎么长的?活脱脱命里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