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瞻长长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小叔深明大义。”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小叔，始终是一个纯良忠善之人。他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他以国士之礼厚待萧子瑜，萧子瑜也会以忠诚回报这份厚恩，自古以来，君臣之义，都是这么结下的。就算有成楹**来又怎样？他们的情谊是一回事，成楹是另一回事。
萧子瑜却道：“这么说，你还是不愿意放弃阿楹吗？瞻儿，美人和天下，你只能选一个。”
“若是我全都要呢？”
“那就一个都得不到。”
“你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提醒你，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该把心思用在祖宗基业上。”
萧瞻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仍然不想放弃成楹。
一种挫败感席上心头，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姑娘，他却不能守着她护着她。
茶水喝得差不多了，天色还早，还能再赶一段路，萧子瑜起身：“该走了，瞻儿。”
北方，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疾行在青、兖两州凹凸不平的官道之上，领头的人正是武章。
本来，官道年年有人维护，还是很平整很好走的，几辆驷车同行不是问题。但随着几场战乱下来，甭管多好的道路，早被毁得一干二净，满目苍夷。好在马匹没车轮那么挑，即使路差一些，也能走。
行了半日之后，骑卒们在一片宽阔的野地边停下，拿出干粮和水袋进食，马儿散乱放开，让它们自由觅食。
小武南下的时候，可以吃青州军的粮秣，一路上放心大胆地抢，但回去时这一套就行不通了，没地儿可抢。每个人都在马背上驮了好几袋粮食，就指着它们吃到幽州去，进了幽州一切好办，找到县丞或者豪强，无论是征是买是借，总不会饿着他们。
但此去幽州，还有好几千里路。
他们这一路上，连续被好几波流寇尾随过，人数少则数百，多则数千。
小武被这些人看得发毛，暗中叮嘱手下们警醒点，万一一不小心被人把粮抢了，那乐子就大发了。因此，即使是补充食物的时候，也有十来个斥候，到处巡逻放哨，远远驱赶开前来窥视的流民们。
自从陈策死后，小武决定留在上谷郡，重新训练一支上谷突骑时起，便一直在殚精竭虑办好这件事情。王庭之战中幸存下来的百多名士卒，全部官升一级，提升为什长或者军司马，作为组军的骨干人员，帮助小武挑选、训练新卒。突骑们对陈策颇为敬重，小武斩了饶顿，相当于给陈策报了仇，故而他年纪虽轻，但突骑们都对他十分信服。加上当地豪强范氏十分给面子，聂君游也愿意帮忙重建上谷突骑，因此小武这队伍建的并不艰难，所遇到的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营中偶尔有刺头找事儿，这时候，小武便会充分发挥武德，将对方打服。
先有了袍泽之情，之后又在战场上一起经历过生死，上谷突骑和小武的感情越发深厚起来，小武能力出众，资历、背景都不缺，众人都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这里，小武艰难地扒拉了一口炒面，就着凉水咽下，队行了好几日，全靠干粮过活。漫山遍野除了野草土砾，就是树皮都被剥光的老树，他们想打点野味添点油水，都没地儿打去。
一个斥候策马来到他面前：“将军，后面一里的地方，有一支流寇队伍一直徘徊着，属上前驱赶了几次，他们总是散了又聚。”
“大概有多少人？”
“两三千吧。”
小武把干粮袋子收起来，吩咐骑卒：“快点吃，吃完马上赶路。”
刚才他和斥候的几句对话，早被几个属下听了去，有人道：“将军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小贼若是敢来偷袭，我们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小武一记眼神瞪过去：“跟一群流寇有什么好打的，也不怕堕了幽州突骑的威风？”
那骑卒不说话了，麻溜地收拾东西，翻身上马。
其实小武急着走，不屑于流寇动手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忍心。
这些流寇，本质上是流民。
他们曾经也是五口之家，房前屋后遍植桑麻，太平时节里，一家老小衣食不愁。但他们在天灾、战乱中颠沛流离，被逼得没有活路，只能穿着破烂衣裳，拿起锄头、棍子当武器，打劫过路的行人，抢来吃食，才能保住性命。
若对方原本就是穷凶极恶的贼寇，小武自认为下起手来绝不手软，但一想到他们是被逼无奈，这武器，就无论如何挥舞不起来了。
现在兖州的战乱已经结束，只盼着朝廷能早日拿出赈济之策，帮助流民们，重新安家落户吧。
马蹄飞奔时扬起的漫天黄尘，统统落进了流寇的眼睛里。
他们逡巡了大半天，总算找到这么大一支队伍，对方背足了粮食，还有这么多骏马，要是能抢过来，说不定接下来半个月，他们这三千多号人，就再也不用到处奔波觅食了。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对方就警惕地跑远，接下来，他们又能到哪里找食呢？三千多张嘴，地上的土能吃吗？山野里的杂草能喂饱吗？
他们很绝望。
朝廷说打了胜仗，将大军都撤走了，让他们回去重新种地。
可他们哪还有地可耕种？
土地和房宅，早就被当地有势力的豪大家们抢了去。他们若想种地，就只能依附于豪强，卖身为奴，或者成为佃农，一年到头幸幸苦苦，种出来的大部分粮食都上交给豪强，自己一家人连个温饱都混不上。而且，豪强也挑人，他们只要身强体壮的，年轻的。幼小的孩子还可以当仆僮，而无人供养的年老体弱者，只能等死。
是以，朝廷打没打胜仗，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领头的那个汉子遗憾地捶了下泥土：“哎！都怪我们动作太慢，要是早点动手，一定能把马和粮食都抢过来！”
一个瘦小的矮子跑过来：“项奔项渠帅派人来说，他们要去邻县就食，听说邻县有好几户豪强，家里藏着好几千石粮食，问我们去不去？”
“当然要去！好几千石粮啊，够我们吃几个月的了！听说项渠帅身边已经聚集了数万流民，走，我们也去找项渠帅，以后就跟着项渠帅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