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竹书的办事效率很高,结合柏云香和李记布庄的绢帕两条线索,终于从六十多户人家中,锁定了一个目标。
“钱顺,云香铺的老板,开香料铺子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
成楹拿起几上的画像,画上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说他是个路人也罢,说他有点眼熟也可以。
“不过,在下认为,他的另一个身份,成侯会更感兴趣。”
“什么身份?”
秦竹书眼中闪过一道幽微的精光,报出一个名字:“林兴庆。”
尚书令林兴庆,负责管理少府档案和文书,也是成楹之父成元白的至交好友,成楹小时候在成府中,是见过他的。
当年因为成家事情受到牵连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混得好的人虽然不多,却不是没有,林兴庆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成楹万万没想到,他早已改头换面,重新获得了体面身份。
她一时有点茫然:“林叔叔易名为钱顺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亲竹书低下头:“成侯忙于军事,这些事情都是我负责的,成侯不清楚个中底细不奇怪。”
“那么竹书,你对我父亲当年的事情这般上心,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竹书抬起头,对上成楹满怀探究意味的目光,立马又低下头去:“成侯对在下有再造之恩,成侯的事情就是在下的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成楹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眨眨眼睛:“我自然是信得过竹书的。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万事有你相助,当事倍功半。”
云香铺位于临花街上,在京都正道正阳街的北面,位置不算偏僻,因为所卖的香料胭脂等物颇负盛名,在京中很受达官显贵家中贵妇小姐们的青睐,生意很兴隆。
“客官想买些什么东西?南境的香粉,北地的胭脂,宫中太子殿下赞不绝口的极品香料,本店应用尽有。”
铺中掌柜很年轻,心灵手巧,一边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一边给人包扎香料,嘴里手头一齐忙活,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却事事办得井井有条。
新来的女客笑道:“劳烦小哥,我们想见见你们钱老板。”
掌柜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打量完毕面前年轻的一男一女,抱歉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向来不见生客。”
成楹好整以暇:“还请小哥通报一声,我们不是生客,是故人。”
“这……”掌柜一时拿不准,按理说,老爷的贵客是不会堂而皇之到铺子里来的,而是直接去府中拜见。从年龄上看,这两位也不像能和老爷攀上交情的样子。可万一他们真是老爷的重要客人……
“罢了,两位请随我来吧。”叫来一个伙计接手生意,掌柜的带着成楹和秦竹书,从后门出去,穿过天井,步入小巷,走了一段路后,直达钱府正门。掌柜却并未从大门入,而是从一旁的角门把两人引了进去。
进入钱府后,只见屋宇雕梁画栋,园中草木葳蕤,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们都各自敛息禀声,默默忙着手里的活儿。掌柜把两人带到一处凉亭中后,请两人稍侯片刻,便退了下去。不多时,送茶的,送糕点的仆人成群结队上来,放下东西就走,秦竹书想找人打听打听情况,竟然被拒绝了。
“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钱府,规矩竟比侯府还多。”秦竹书摸着茶盏咂舌。
成楹哂笑:“钱家做香料生意,每年走南闯北,到手的钱财数以万计,只说把南境的香粉运到京都来转手,价格就能翻一倍,家大业大,规矩自然也就大了。”
“都这么有钱了,却把区区十两银子退还侯府,个中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正说话间,一个锦袍加身,五旬开外的男子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掌柜的,“老爷,就是他们。”
钱顺看了眼亭中坐着喝茶的两个人,脸上惊讶了一瞬,脚步一顿:“你先退下吧。”
“是。”
听到脚步声,成楹起身,向来人行了一礼:“世侄女见过林叔叔。”
钱益脸上的笑容像贴上去似的,躬身还礼道:“成侯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老朽区区一介贱商,当不得成侯如此大礼。”
客套过后,又警惕地一扫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成侯随老朽去书房一叙。”
临走前看了眼秦竹书,意思不言而喻。
成楹只好道:“竹书,你留在这里等我吧。”
书房里檀木为几,织金为席,布置得比外面还要华丽数倍。钱益拿来一套用珠玉装饰的杯子,一扫之前的惊讶之情,神态自若地给成楹倒了杯茶。
成楹从衣袋里拿出那十两纹银,搁在几上。
钱益早对成楹的来意猜到七成,如今更是肯定了九分,他慢悠悠笑道:“银子是老朽派人送回去的。成侯这是何意?”
“我想着,林叔叔既然把这银子退了回去,必然有话要对侄女说吧?”
钱益却大笑起来:“老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十两银子,我钱府打发要饭的叫花子都不止这个数。”
“你……”饶是成楹涵养不错,听了这般嘲讽的话,也忍不住不发怒。
她忍下一口闷气,“是,林叔叔坐拥千金,自然看不上这点小恩小惠,是成楹做错了。不过,成楹分发银子与众人,本也不是冲着大伙儿的感激才做的。林叔叔是先父旧友,先父辞世时,成楹不过豆蔻之数,当年的事情,林叔叔知道的必然比成楹更清楚。成楹此番前来,只想问问林叔叔,我父当年,到底有没有参与先太子谋反之事?”
啪嗒一声,钱益将杯子重重杵在案几上。
他怒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先帝亲自下旨,盖棺定论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我不相信,我父亲真的,就是一个背家叛君的反贼!”
“你不相信又能怎样?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死者长已矣?林大人,先太子谋反一事,死去的又何曾只有我的父亲?死者含冤沉入地底,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子孙,却要生生世世背负骂名,苟活于世!”
钱益冷笑起来:“成侯如今权倾朝野,你管这叫苟活?”
他捋了捋颌下一缕山羊须,冷声道:“老朽明白了,成侯无非是想听点好听的,想听到有人对你的先辈歌功颂德罢了,你想听什么,告诉老朽,老朽说给你听。”